那画师的笔端现出光华，石雪儿与罗裳都露出一丝惊容。

据二人所知，万相皇朝在寂灭的侵袭之下，已近于诸法皆灭。万相碑上所记载的最后一个修士，也已消失于数千年前。整个万相皇城，几乎没有术法的存在。

“莫非他与我一般……”石雪儿如是想。她自己也无术法，却在制造器械之时，偶能生出灵性，并视为秘密，连罗裳也没有告知。

无独有偶，罗裳也这么想。她在织衣时，也时时能织出超乎寻常之物。她对石雪儿提到的那条带子，以凡丝织就，而能系千斤重物而不断开，便是一例。

光华微现，画师手中笔已在锦帕上抹过，锦帕上现出一抹极艳的红。

“我看这位姑娘，以这种红色织为衣裳，最是般配。”画师一边说，一边将锦帕交回罗裳手中。

罗裳看着那抹红色，只觉甚为亲切，仿佛那就是她的本命之色。红色其实有许多种，诸如常见的大红、朱红、嫣红、深红、水红。也有取于自然的橘红、杏红、桃红、玫瑰红、珊瑚红。更有珠宝系的水晶红、玛瑙红、琥珀红，甚至石雪儿也能告诉她一种铁锈红。林林总总，怕是有二三十种。

那画师在锦帕上留的这种红，以罗裳的见多识广，居然发现和她见过的每一种都不像。

这一抹红色，红得艳丽、红得妖娆、红得凄美、红得深沉、红得像一个亲姐姐。

石雪儿不知罗裳还有这么多想法，凑过来看了看，还摸了摸那墨迹，却吃惊地发现，那墨迹似是根本没有墨，就像是一种单纯的颜色，没有附着于任何颜料之上，直接浸润到锦帕里，如锦帕本来就是这样一般。

石雪儿很吃惊。

罗裳却是没有在意到这些，开口问道：“这位小哥，你这颜色，有名字吗？”

画师点头道：“有的，可叫做霓裳红，其实叫罗裳红也无不可。”

“喂！”石雪儿已经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知道我姐姐是谁？”

画师愣了一下，拱手道：“在下何准，初到此地，并未认识一人。敢问二位姓名？”

罗裳道：“我姓罗，小哥可以叫我罗姐，我这位……弟弟，姓石。小哥既有此染布之法，可否随我回去，染几块布料——放心，按作画的价格付钱。”

何准听完，立刻称诺，干危利落地收拾了一下，便要随罗裳去。

二人见他随手便将画架卷了起来，细一看那画架自已也是一副画，更是验证了心中的猜测，知道这青年的术法极为厉害。

三人正欲离开，忽见附近围了一群人，那那里听人唱曲。

人群中传出的乐器之声与往常听到的弦管之声不同，悠扬中似有潮涌之意，别具风味。

不久又有清冽的歌声伴着这乐声响起，唱的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何准听了这歌声，忽觉心中抓到了什么，便要驻足观看，却被石雪儿催促道：“快走快走，我还要在罗姐那里取东西呢！”

罗裳也觉这歌生有些异样但终是不如自己染布事大，也道：“既是唱曲为生的，想必每日都来，我们事急，何小哥改日再来也可。”

何准一听也是，便随罗裳二人回去。

三人行至罗裳的府邸附近，忽见一个中年文士对面匆匆走来。石雪儿看到那文士，叫了一声：“墨伯伯，往哪里去！”

文士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她，才定下神来，和蔼道：“原来是小雪儿，还有罗织女，不期在此相遇。”

何准看这文士，见他面容清癯，脸上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两鬓皆是白发，却一丝不苟地束在文人巾内。他说话时抬起手来，可见修长的手指，带着淡淡的墨香与旧纸的气息。

石雪儿道：“你与罗姐姐是临居，我又经常到这里来，怎会不期？是果然在此相遇才是。”

抢白得这文士一脸的无奈。

罗裳端庄地行了一礼，问道：“编修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文士道：“好友相召，前往论道。我那《万相史鉴》，还差了一个终章，正要于论道中寻些灵感。罗织女，你上次为我夫人所织的衣袍，她甚是喜欢，改日登门相谢。”

罗裳逊谢，与这文士别过了。

石雪儿看他走过远，说道：“小时侯看这墨伯伯还好，现在是越来越不喜欢了。他身为史书编修，写个终章还要与人论道。发生了什么，记下就是，这有什么可论的！”

罗裳叹道：“墨编修主张‘静则无痛’之理，将之用于史书之中，将许多真实的记载，都做了模糊处理。皇朝中人，皆将其奉为不易之圭臬，我也不喜欢。算了，莫管他人，你们且随我来。”

二人跟在罗裳身后。石雪儿问道：“喂，你是叫何准吧？你看这墨编修如何？”

何准道：“我还是初次见他，哪里知道。只是这‘静则无痛’的道理，倒是首次听闻，此前听到的都是‘通则不痛’。‘静则无痛’，岂不是劝人乖乖痛死？也对，死了便不痛了。”

石雪儿抚掌道：“给你说着了。此人名叫墨悲，是皇朝之中的文官领袖。不过此时的皇朝，多是醉生梦死之辈，倒是合了这等死的道理。”

何准念了一下这人的名字：“墨悲，抹碑。倒似要抹去那万相碑一般。”

石雪儿道：“我倒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是劝人莫要悲伤之意。”

罗裳道：“莫要乱说，给你听出了，可不大妙。若是得罪了他，当心被扣了你做那神力升降机的银钱。”

石雪儿吐了吐舌头，道：“说的也是，罗姐姐快走，把那带子拿与我看看，真有那么结实吗？”

三人进入罗裳的府邸，罗裳命人取来一条月白色的织锦带子，给石雪儿观看。

石雪儿将其拿起，入手轻若无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致密感。

“姐姐，这是用什么织的？”她细细摩挲着带子表面，触手温润，却完全分辨不出材质。

罗裳微微一笑，解释道：“就是我一条束腰的带子，甚为结实。听说你为那绞索之事犯难，便取了出来，你看合不合用。”

何准微微一愣，只觉这一慕似曾相识，像是曾在他身上发生过。

他此时进入这寂灭法则幻境之中，因修为极高，感觉也比其余六人敏锐的多，故而生出这种感觉。

实际上，当年混沌兽一战，罗裳为救罗准，曾用这带子拉住混沌兽，助他逃过了一劫。

石雪儿左看右看，道：“这带子似乎曾经断过？”

“是么？”罗裳一愣，也上前细看，果然是曾经断过，又重新织起的，而且正是她自己的织衣手法。

罗裳愣了一愣，道：“是断过，但我不记得了，真是奇怪。”

当年他用这带子拉住混沌兽，混沌兽怒极，动用了言出法随的规则神通，一声大喝，将这带子喝断。

何准只觉隐隐头疼——又是似曾相识。

石雪儿摇头道：“既是断过，恐不大靠谱，且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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