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5金圆券恐慌抢购风潮燃起希望照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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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提着那包沉甸甸的药材,步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济生堂那略显幽暗的门坎。
父亲的腿伤,如同悬在全家头顶的利剑,不能再有丝毫拖延,这药,必须尽快用上。
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到那个拥挤破败的小院,而是站在街角,略微辨了辨方向,朝着南城另一条稍显热闹些的街道走去。
他需要为今晚那锅寄托了全家希望的炖鱼,增添一些合理的“味道”。
街道两旁,一些售卖日用杂货、油盐酱醋的店铺,还没有关门闭店,每一家门前,都蜿蜒着或长或短的队伍。
那队伍像是一条条垂死的蛇,缓慢而焦虑地蠕动着。
排在队伍中的人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但眼底深处又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急切。
他们的眼神,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店铺柜台后那渐渐稀疏的货物,仿佛那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维系生命的最后稻草。
金圆券推行后所引发的抢购风潮,如同侵蚀人心的恐怖瘟疫,早已席卷了这座古老都城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条街巷,每一个家庭。
八月十九日那道看似强硬的“限价令”,在此刻看来,不过是试图用纸糊的堤坝去拦截奔腾咆哮的洪流,其结果只能是堤坝处处溃散,市场的秩序早已名存实亡。
按照官方定价,报纸上公布的日常用品的金圆券的价格为:
1.粮食类(主食)
·面粉:(每袋,约44市斤)- 7.60元
·大米:(每石,约160市斤)-约20元(品种不同价格有差异)
·小米:(每斤)- 0.07 - 0.08元
·玉米面:(每斤)- 0.05 - 0.06元
2.副食类
·猪肉:(每斤)- 0.48 - 0.56元
·羊肉:(每斤)- 0.32 - 0.40元
·鸡蛋:(每个)- 0.03 - 0.035元(每斤约0.40 - 0.50元)
·食盐:(每斤)- 0.10 - 0.12元
·白糖:(每斤)- 0.32 - 0.38元
·酱油:(每斤)- 0.16 - 0.20元
3.纺织品与服装
·白细布:(每尺,约0.33米)- 0.30 - 0.35元
·棉花:(每斤)- 0.80 - 1.00元
·一双布鞋:约1.50 - 2.50元
4.燃料类
·煤球:(每百斤)- 1.20 - 1.50元
·劈柴:(每百斤)- 1.00 - 1.20元
5.其他
·肥皂:(每条)- 0.25 - 0.30元
·香烟:(普通品牌,每包20支)- 0.20 - 0.40元
三百万法币兑换一元金圆券,看待这个价格不够直观,用一块银元来兑换两元金圆券,看待这个价格就比较直观了。
为了强制推行金圆券,官方限定的价格,看似不高,但问题是,哪里有货可买?
稍微紧俏些的物资,尤其是活命的粮食,大宗商品,早已从正规店铺的货架上慢慢消失,转而流入了黑市。货架上保留的,仍在明面上售卖的少量物资,只是为了应对官方检查。
黑市的价格,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扶摇直上,往往是官价的几倍,甚至十几倍。
普通百姓们捏着刚刚兑换到手,甚至还带着刺鼻油墨味的金圆券,心中没有半分踏实感,只有对未来的巨大恐慌和钞票即将急速贬值的深切忧虑。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薄薄的一叠纸片,其价值恐怕很快就会变得比废纸还不如。
唯一的生路,就是趁它此刻还能换到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时,尽快将它花出去,变成能填饱肚子、能维持生存的物资。
这种普遍而深刻的恐慌心理,汇聚成了眼前这一股股疯狂的抢购洪流,冲刷着本就脆弱的城市脉络。
阳光明的目标很明确。
他需要一些最基本的调味品——盐、酱油和醋。
空间里虽然也有,但在质量和包装上有明显区别,更换包装也需要一个过程,既然能买到,还是直接购买更方便。
晚上要炖鱼,若没有盐来提味,没有酱油来增色,没有醋去腥,那一大锅鱼肉恐怕腥气难耐,难以下咽。
他目光扫视,最终锁定在一家门口排队人数相对较少的杂货铺。
店铺门口的招牌上,“南北杂货”四个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斑驳,难以辨认。
队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排在前面的人不时因为担心货物售罄而爆发出小小的骚动和哀求声,给沉闷的队伍带来一阵阵不安的涟漪。
一个穿着脏兮兮布褂的伙计站在门槛内,面无表情,用已经嘶哑的喉咙机械地吆喝着:
“后面的别挤了!再挤也没用!盐就剩最后几斤了!酱油还有半缸,醋也不多了!卖完为止!后面的明天请早!”
这声音如同催命符,立刻在队伍中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叹息。
人们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想要看清柜台后那盐袋的深浅、酱缸的高低,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期盼交织的复杂神情。
阳光明默默地走到队尾,安静地站定。
他个子高,虽然身形瘦削,但脊梁挺得笔直,在这片被焦虑压弯了腰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耐心地等待着,感受着周遭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灼气息。
半个多小时的等待,让人觉得漫长而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队伍蜗牛般前进。终于,轮到他了。
柜台后的伙计累得满头油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粗暴地问道:“要什么?快说!后面还等着呢!”
“一个带盖的竹篮子,两个玻璃瓶,半斤盐,一提酱油,一提醋。”阳光明语速清晰,声音平稳地报出所需。
不是他不想多买,而是每个人限量一提,只能买这么多。
店家当然不想这么麻烦,但为了应对上面的检查和监督,不能关门,要保证最低的营业时间。
伙计动作麻利地转身,从一个几乎见底的盐袋里,用粗木勺子舀出颗粒粗粝的盐粒,倒在粗糙发黄的草纸上,手指翻飞,三下两下包成一个三角包。
接着,他又取下两个新玻璃瓶,从身后半人高的粗陶缸里,用长柄竹提子,准确地打出一提深褐色的酱油和清亮的醋,汩汩地灌进玻璃瓶里。
动作熟练,也透着几分麻木。
“承惠,六角金圆券。”伙计头也不抬,报出价格,同时伸出了沾着油污和酱色的手。
阳光明没有犹豫,从怀中掏出钞票,数出相应的数额递了过去。
走出杂货铺,他提着变得沉甸甸的竹篮子,往家里走去。
意念微动,一罐约莫半斤重,洁白细腻如凝脂般的猪大油,凭空出现在篮子里。
猪大油是紧俏物资,很难排队买到,晚上炖鱼又必不可少,他还是拿出了空间里的存货。
猪油在这个年代可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是普通人家难得的油荤宝贝。炒菜炖菜时,只需用筷子挑上那么一小块,在热锅里化开,瞬间就能满屋生香,极大地提升菜肴的风味和满足感。
这罐猪油,足以让今晚的炖鱼产生质的飞跃。
有了盐、酱油、醋和这罐关键的猪油,晚上炖鱼的味道就有了最基本也是最坚实的保障。
至于米面等主粮,他略一思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立刻从空间中取出的冲动。
理由不好编造。
他外出的时间不算很长,排队买了些尚且能买到的调味品还说得过去,买到半斤猪大油,已经有些勉强。
若说还能奇迹般地买到更加紧俏,需要赶早排队极长时间,才能少量买到的粮食,就太过突兀了,很难让人信服。
想要把粮食拿回家里,明天之后,他可以说是用捕到的鱼交换而来,这就容易让人信服了。
眼下,有那几十斤鱼获打底,全家人至少能饱饱地吃上几顿扎实的鱼肉,暂时缓解那噬人的饥饿感。
等尽快找到新的住处,搬离这个人员复杂、目光交织的大杂院,再慢慢地,合理地“添置”东西,理由就要充分得多,操作空间也更大。
打定主意后,他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那间狭小昏暗的屋子时,父亲阳怀仁依旧靠坐在炕沿,姿势几乎没变,只是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绝望,而是带着一丝期盼,紧紧盯着门口。
看到儿子回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目光首先落在儿子提着的竹篮上。
“回来了?药……抓到了?”阳怀仁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抓到了。”阳光明先将竹篮放在炕沿,然后掏出药包,以及那一小瓶红花油。
阳怀仁看到竹篮里还有东西,忍不住问道:“这竹篮里是……”
“买了点油盐酱醋。”阳光明一边解开药包,露出里面油纸包裹的十贴麝香壮骨膏,一边语气平常地说道,“晚上炖鱼用得着。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白水煮煮,腥得咽不下去。”
阳怀仁点了点头,对这个解释表示接受。有鱼吃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若能做得可口些,自然是锦上添花。
但他随即想到价钱,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这些东西……现在不便宜吧?花了多少钱?”
他知道儿子卖鱼得了六块钱,抓药肯定花去大半,再买这些调味品……
阳光明手上动作不停,开始查看父亲的伤腿,口中随意答道:“没花多少,药钱和这些东西加起来,一共花了三块金圆券。”
他故意把药钱说低了。那十二块五的药钱,在这个年代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堪称巨款。他不想给父亲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
阳怀仁闻言愣了一下。
他虽然不清楚那两种药的具体价格,但也知道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和药油不会太便宜。
三块钱?绝对不可能!
儿子肯定没说实话,多半是把药钱少报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儿子已经专注地开始准备给他上药,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闪烁,到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就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当爹的担心钱。
阳怀仁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儿子懂事的心疼,也有身为人父却要靠儿子奔波劳碌的愧疚,还有一丝对儿子身上那种超出年龄的沉稳与决断的陌生感。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阳光明见父亲没有深究,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父亲腿上那简陋的,已经有些发黑的布条,露出了肿胀青紫的伤处。
伤势看起来比早上更吓人了些,皮肤因为肿胀而绷得发亮,大片大片的瘀血沉积下来,颜色深得发黑。
阳光明眼神微凝。
他按照药铺伙计转述的医嘱,先倒出一些红花油在掌心,搓热后,开始轻轻地,由外围向中心揉按父亲的伤处。
他的动作很小心,尽量避免触碰最疼痛的位置。
药油带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药草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凉意,随即又开始发热。
阳怀仁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但他强忍着没有呼痛,只是放在炕席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爹,您忍着点。大夫说了,这药油要揉开了才有效,能把瘀血化开。”阳光明一边揉按,一边低声安慰。
揉按了约莫一刻钟,直到伤处皮肤发红发热,阳光明才停下来。
他取出一贴麝香壮骨膏,凑到油灯旁小心地烘烤着,让膏药变软,然后仔细地贴在父亲伤处肿痛最厉害的位置。
膏药贴上,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麝香和其他药材味道的热力开始持续地渗透进去。
“感觉怎么样?”阳光明问道。
阳怀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伤处那钻心的持续的抽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药力包裹着的温热酸胀的感觉。
“好……好像好点了,没那么针扎似的疼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阳光明一边收拾着药瓶药包,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我问过坐堂的大夫,仔细说了您的情况。大夫听了我的描述,觉得骨头应该没伤到,就是筋肉伤得重,瘀血堵住了经络。”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地继续说道:“大夫说,按他开的方子用药,这十贴膏药用完,肿应该能消下去,下地慢慢走路,应该问题不大,就不用一直在炕上躺着了。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想彻底好利索,不留后遗症,至少还得将养一个月。
这一个月,千万不能干重活,不能再伤着,只要遵从医嘱,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番话,半是真半是假。
真的部分是,这药确实对症,按时使用对恢复大有裨益。
假的部分是,他对疗效和时间做了更乐观的预估,旨在给父亲树立信心。
一个积极的心态,对于伤病恢复至关重要。
果然,阳怀仁听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分家以来第一个真正称得上轻松的表情。
“真的?一个月……一个月就能基本好利索?”他声音颤抖着,反复确认。
他最怕的就是腿废了,成了家里的累赘,一辈子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如果只是一个月不能干重活,那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阳光明肯定地点点头,“所以爹您这段时间就安心养着,别胡思乱想,按时用药,争取早点好起来。”
“好!好!我一定好好养着!”阳怀仁连连点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灰败的脸上也焕发出一点光彩。
希望,不仅仅是吃饱肚子的希望,还有身体康复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心中重新燃起。
处理完父亲的伤,阳光明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晚上的饭食上。
他提起那个装着调味品的竹篮,对父亲说道:“爹,我去奶奶那边看看鱼收拾得怎么样了,顺便用用锅灶,把鱼炖上。”
“去吧去吧。”阳怀仁此刻心情大好,挥了挥手,“跟你奶奶好好说,别……别计较太多。”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怕儿子年轻气盛,对奶奶收拾“下脚料”时可能的手松,感到不满。
阳光明笑了笑:“我知道,爹您放心。”
他提着竹篮走出屋子,再次来到主屋。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更加浓烈的鱼腥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奶奶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两个豁了口的破瓦盆,正埋头收拾着那些鱼。
奶奶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态度却异常专注和认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花白的发丝黏在了颊边,也顾不上捋一下。
爷爷坐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老伴的动作,浑浊的老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看到阳光明回来,老太太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了比下午更加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心虚和紧张。
“光明回来了!你看,奶奶正紧着收拾呢!”她扬了扬手中沾着鱼鳞和血丝的剪刀,语气热络,“放心,保准给你们弄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阳光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个瓦盆,尤其是在那半盆子“下脚料”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已然明了。
奶奶斩头去尾的标准有点松,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走过去说道:“奶奶受累了。我买了点调料回来,想着天热,鱼放不住,晚上就赶紧炖上。”
说着,他展示了一下竹篮里的东西——用草纸包着的盐,装在玻璃瓶里的酱油和醋。
当最后那罐雪白晶莹的猪大油被拿出来时,奶奶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都放大了几分,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咽下了一口唾沫。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爷爷,目光也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在那罐猪油上停留了许久,干瘦的喉咙也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可不是普通的调料,这是实实在在的油荤!是能让清汤寡水变成美味佳肴的“神物”!
“哎哟喂!还……还买了大油!”
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夸张惊喜,“这……这可真是……太好了!太是时候了!有了这猪油炖鱼,我的老天爷,那味道还不得香飘十里,把胡同口的老馋猫都引来啊!”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剪刀,慌忙在身前那满是鱼鳞和血污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要过来接阳光明手中的竹篮和那罐猪油:
“来来来,好孙子,奶奶帮你弄,这炖鱼的火候、下料的先后,奶奶最拿手了!保准炖得入味!”
阳光明却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带着坚持:
“奶奶,您继续收拾鱼就好,等会儿,这鱼还是我自己来炖吧。
我爹腿脚不便,心情也不好,口味有点叼,我想按他平时习惯的口味,多用一些浓油赤酱,让他吃得顺口点,也好得快些。”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点明了是为了父亲的身体,又隐含了不容旁人插手的意思。
奶奶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和不自然。
她讪讪地收回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搓了搓,随即又挤出了更大的笑容,连连点头:
“行行行!你说得对!你爹是病人,是该紧着他的口味来!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做法,你自己来,也好,也好!我……我这就快收拾完了!就剩最后两条了!”
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立刻重新坐回马扎,抓起剪刀,对着那条鲤鱼头更加用力地剪了下去,仿佛在发泄着某种情绪。
阳光明不再多言,提着竹篮,径直走进了旁边那间充满潮湿霉味和陈年油烟的灶间。
灶间里常用的厨具都在,因为一家人还要做饭,并没有拿去典当,最重要的就是那口灶台上的大铁锅。
他熟练地舀水刷锅,然后生火。
干燥的茅草和少量的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昏暗。
他将那罐猪油舀了一大勺放入锅中。
白色的膏体在热力的作用下迅速融化,变成清亮的油脂,散发出诱人的荤香。
这香气对于长期缺乏油水的肠胃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奶奶在院子里闻到这股味道,动作都慢了下来,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
爷爷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品味这久违的,代表着富足与安稳的香气。
阳光明将奶奶已经初步处理好的,属于大房的那部分鱼肉——主要是去了鳞和内脏的鱼身,以及那些小杂鱼和河虾——分批放入锅中煎炒。
刺啦一声,热油与鱼肉碰撞,激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
他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烹入酱油和醋,再加入适量的盐和清水,盖上沉重的木头锅盖,改为小火慢炖。
很快,更加鲜香的味道从锅盖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弥漫在整个小院,甚至飘到了胡同里。
这香味,与院子里原本的破败、绝望的气息格格不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暖而饱足的梦。显得如此奢侈,如此不真实。
天色在等待中渐渐昏暗下来。
奶奶最后的收尾工作,也收拾利索,她看着那半篓子鱼头、鱼尾、内脏等物,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开始盘算着怎么分给两个小儿子家。
鱼炖好之后,光明询问爷爷,是打算等会儿过去一起吃饭,还是盛出两碗留下。
不等爷爷开口,老太太就表示,还是盛两碗鱼留下吧,就不过去添麻烦了。
爷爷没有出言反对,光明也就听从了老太太的建议,盛出满满两大碗鱼,留给爷爷奶奶吃。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出去挖野菜的大军回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阳光明的母亲楚元君,她一手紧紧牵着脸色蜡黄的小女儿静仪,另一只手拎着个半满的,看上去分量并不是很重的竹篮,满脸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沮丧。
阳静婉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同样的小脸煞白,嘴唇干裂,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们的身后,是二婶、三婶以及她们各自的一群孩子,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篮子里也只有半满的野菜。
忙碌了大半天,几乎走遍了城外所有可能生长野菜的角落,收获却如此微薄,甚至不够一家人塞牙缝的。
城外的每一寸土地,都早已被无数波饥饿的人们像篦子一样反复搜刮了无数遍,能吃的,不能吃的,几乎都被掘地三尺。
收获不如预期,绝望的气息,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笼罩在每一个归来者的脸上和心头。
然而,就在他们踏进院门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用力吸着鼻子。
“什么味道?咋这么香?”二婶首先失声惊呼,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疑取代。
“是肉香!是炖鱼的香味!好香啊!”三婶那个十岁左右的儿子,猛地挣脱母亲的手,指着灶间的方向,口水几乎要顺着嘴角流下来,声音里充满了渴望。
楚元君疑惑地看向主屋门口,正好看到儿子阳光明用抹布垫着手,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鱼,从灶间里走出来。
“娘,静婉,静仪,你们回来了。”阳光明将手中的盆小心地放在门口一个闲置的石磨盘上,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过了母亲手中那空荡荡、轻飘飘的竹篮。
“光明,这……这鱼香味是……是咱家……”楚元君难以置信地问道,目光在儿子沉静的脸上和那盆诱人的炖鱼之间来回移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是我炖的鱼。”
阳光明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下午我去河边,运气好,捞到些鱼。卖了一部分换钱,剩下的就拿回来炖了,正好给爹补补身子,也让大家一起吃点。”
他言简意赅,没有当着这么多眼巴巴的亲人的面细说过程,但话语中的意思却清晰无比——这鱼,是大房的,但今晚,大家可以一起吃。
这话听在刚刚经历了一天徒劳奔波、饥肠辘辘、近乎绝望的楚元君和两个妹妹耳中,简直不啻于仙音妙乐!
静婉和静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星辰,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仰着苍白的小脸,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渴望和祈求。
而二婶、三婶等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复杂难言的神色。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赤裸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羡慕,还有一丝丝难以掩饰的酸溜溜的嫉妒。
这年头,谁能不声不响地弄到这么多鱼,还能用猪油炖上?这老大一家,难道是走了什么大运?
老太太这时适时地提着她那半篓子“战利品”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炫耀的笑容,对二婶和三婶说道:
“光明这孩子,是有点运道,也是他能干,捞了不少鱼。
你们看,我拾下来的这些鱼头鱼尾,杂七杂八的也不少。
你们两家拿回去,也熬点汤喝,让孩子们都沾点荤腥,解解馋。”
二婶和三婶的目光,立刻如同饿狼般,被那半篓子鱼头鱼尾吸引了过去。
虽然只是下脚料,但在她们眼中,这依旧是难得一见的美味!是能让孩子眼里放出光来的好东西!
两人的脸上,瞬间堆满了感激的笑容,连声道谢:
“谢谢娘!还是娘想着我们!”
“哎呀,这可是好东西,熬汤最鲜了!”
俩人几乎是抢一般地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了篓子,然后便开始凑在一起,小声而急切地商量着怎么分配这些“宝贝”,生怕自己家吃了亏。
楚元君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她心里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心疼和此刻能有鱼肉吃的巨大庆幸。
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拉了拉两个女儿的手,对阳光明低声道:“咱们……先回屋吧。你爹该等急了。”
阳光明点点头,对奶奶说道:“奶奶,锅已经腾出来了,留给您和爷爷的两碗鱼,就放在灶台上,火也没灭,两个婶子要用灶台的话,现在就能用。
我刚买来的油盐酱醋,就在旁边放着,两个婶子都可以用,不用和我客气。”
当着两个婶子的面,阳光明又问了一句:“现在饭已经做好了,奶奶您要不要跟我们回去一起吃?”
老太太此刻心思全在如何分配那半篓子下货上,闻言连连摆手,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催促:
“你们赶紧端回去吃!趁热!
我们老两口……就不过去给你们添乱了,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已经让过,阳光明不再多说。
他转身,再次走进灶间,分了两趟,才将两大盆炖鱼端回自家的屋子。
那浓郁勾魂的香味,一路飘散,几乎勾走了院子里所有人的魂魄,留下了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和复杂难言的目光。
回到自家屋子,油灯已经被阳怀仁摸索着点亮。
豆大的火苗在灯盏里摇曳不定,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昏暗不同,此刻的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阳怀仁靠坐在炕沿,看着儿子端进来两大盆香喷喷、热腾腾的炖鱼,那双因为伤病和愁苦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终于迸发出了真切的光彩,脸上露出了分家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欣慰和希望的笑容。
“都回来了?好!好!快,赶紧的,都趁热吃!”
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难得的轻快,忙不迭地招呼着疲惫不堪的妻子和两个眼巴巴的女儿。
楚元君和两个女儿看着盆里那些去了头尾、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浓稠的汤汁中微微颤动的鱼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景象,比她们一路上最奢侈的想象还要好!
不仅有鱼,而且还是如此“奢侈”地只吃最肥美的净肉!
那白嫩的鱼肉,酱色的汤汁,漂浮着的油花,无一不在冲击着她们饥饿的感官。
“这……这真的都是光明你……捞上来的?”
楚元君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看向儿子,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又转向丈夫,寻求着确认。
阳怀仁用力地点着头,脸上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是啊!都是咱们光明有本事!你是没看见,那一篓子,满满当当的!
快别愣着了,赶紧吃!静婉,静仪,快,拿碗筷!都坐下来吃!”
阳光明早已将家里仅有的几个缺口碗,和几双长短不一的木筷子,摆放好。
他拿起勺子,给每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鱼肉,汤汁几乎要从碗边溢出来。
两个小姑娘接过沉甸甸的碗,感受着从粗陶碗壁传来的温热,看着碗里白嫩诱人的鱼肉,闻着那直冲灵魂的香气,再也忍耐不住。
也顾不得烫,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碰,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却速度极快地吃了起来。
鱼肉入口,那股鲜香滑嫩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猪油特有的醇厚丰腴包裹着鱼肉,酱油赋予了咸鲜的底味,醋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最后一丝腥气,只剩下满口的鲜香。
这仿佛是她们记忆中,从未品尝过的极致美味!
幸福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空瘪许久、几乎有些痉挛的胃袋,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实在的满足感和慰藉。
两个小姑娘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小嘴周围沾满了酱色的汤汁,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泛起了属于孩子的健康红晕。
楚元君也颤抖着手,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尖酸涩难忍。
她赶紧深深地低下头,假装被热气熏了眼睛,用袖子慌忙地擦拭着,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是心中的希望,是儿子用他还显稚嫩的肩膀,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硬生生撑起一片天的证明!是绝处逢生的狂喜和心酸!
阳怀仁看着妻女吃得如此香甜投入,自己却迟迟没有动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眶也有些湿润。
他看向坐在灯影下、面容沉静的儿子,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感慨和一丝愧疚:“光明,你也快吃,别光看着。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爹……爹没用……”
阳光明笑了笑,也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大碗鱼肉,语气轻松地说道:
“爹,您说这些干嘛,咱们是一家人。快吃吧,凉了腥气就重了。”
他夹起一大块没有小刺的鱼腹肉,放到了父亲的碗里,“您多吃点,这肉好消化,对腿伤恢复也好。”
一家人就这样围坐在昏黄跳跃的油灯下,默默地,却又无比专注地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在当下堪称丰盛无比的晚餐。
屋子里,只剩下细微而满足的咀嚼声、喝汤的吸溜声,以及偶尔因为鱼肉太烫而发出的抽气声。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了对食物的虔诚和享受。
空气中弥漫着鱼肉的浓香、猪油的荤香,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温暖而踏实的气息,渐渐驱散了往日里弥漫不散的霉味和绝望。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和破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不知谁家孩子的啼哭,更添凄惶。
但在这间小小的简陋不堪的屋子里,在这盏如豆的灯火照耀下,仿佛有一道温暖而明亮的光,顽强地透了进来,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也照亮了前路。
吃过晚饭,楚元君带着两个女儿,快速地收拾好碗筷。
两个小姑娘的脸上,依旧带着如梦似幻的喜悦和满足,时不时舔舔嘴角,回味着刚才那前所未有的美味。
静仪甚至偷偷打了个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母亲和哥哥,眼睛里却满是亮晶晶的笑意。
楚元君脸上也带着一种久违的柔和的光彩,开始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地收拾今天挖回来的野菜。
她将那些干瘦发黄的野菜叶子一根根捋顺,抖掉根部的泥土,准备明天早上熬成糊糊。
虽然有了今晚这顿扎实的鱼肉打底,但明天的食物依旧是个问题,丝毫不敢浪费。
一边收拾着,她一边忍不住再次抬起头,看向儿子,声音轻柔地再次询问:
“光明,你跟娘再说说,下午到底是咋回事?娘这心里,总觉着跟做梦似的。”
阳光明在母亲身边坐下,又将那套精心准备的说辞,更加细致、更有条理地讲了一遍,一直说到去药铺里给父亲抓药。
他讲得条理清晰,细节生动,语气平稳,由不得人不信。
当听到儿子说,坐堂大夫在听他详细描述了伤势后,判断丈夫的腿骨并未受伤,只是筋肉损伤严重,瘀血阻塞,用了对症的膏药和药油后,好好将养,一个月左右就能基本恢复,下地慢行后。
楚元君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嗡”的一声,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天之内,从山穷水尽、即将无家可归、丈夫可能残疾的绝境,到有了充足的食物果腹、丈夫的伤情也有了明确而乐观的治愈希望……
这巨大的、戏剧性的转折,让她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和冷静,瞬间土崩瓦解。
她停下了手中收拾野菜的动作,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扑簌簌地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长时间高度紧张和巨大压力骤然释放后,喜悦、庆幸、后怕……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娘,您别哭啊,这是好事,爹的腿能好,咱们也有吃的了,一切都往好里走了。”阳光明见状,轻声劝慰道。
静婉和静仪看到母亲突然哭得如此伤心,也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野菜,惊慌地围拢到母亲身边,一左一右地依偎着她,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小脸上充满了担忧和不知所措。
靠在炕上的阳怀仁,看着哭泣的妻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酸涩难言。
他理解妻子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波动。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力量:
“元君,别哭了,啊?你看你,吓着孩子们了。
光明说得对,这是天大的好事,是咱们家祖宗保佑!
咱们家这道最难的坎儿,眼看着……算是迈过去一大半了!该高兴,该笑才对!”
楚元君用力地点着头,用手背胡乱地一遍遍地擦着仿佛流不尽的眼泪,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丈夫和儿子,但那笑容混合着泪水,看上去比纯粹的哭泣更让人心酸动容。
“我……我知道……我是高兴……我是心里高兴……”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就是……就是觉得……太不真了……像是在做梦……怕一醒过来,啥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丈夫和儿子的温言劝慰下,在两个女儿小心翼翼的依偎中,楚元君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用袖子彻底擦干眼泪,长长地舒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浊气。
脸上的愁容和疲惫仿佛被这泪水冲刷掉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定而柔和的光彩,眼神也变得清亮了许多。
她看着面容沉静、眼神坚定的儿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
“光明。”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哭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娘知道了。以后这个家,就多靠你了。你……你长大了,比爹娘有本事。”
这句话里,包含着一位母亲全部的信任和托付。
阳光明迎接着母亲的目光,郑重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有力:“娘,您放心,有我在。”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有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这间小屋的空气中,也落在了每一个家人的心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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