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客栈

官兵将客栈里外团团围住。

西风烈单脚一蹬，踩在长板凳上。

左一已先坐在一旁，不卑不亢。

“你是他同伙？”

“不是。”左一慢悠悠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只是住店的。”

“你看我像傻子？”

左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西风烈盯着他看了三息，忽然笑了：“登记册上没有吴俊泉的名字。”

“他住我房里。”

“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公子！”

“所以他也是黑户。”

左一沉默片刻，说：“他是江湖人。四方门少主，户籍在四方门中。”

大堂里安静了一瞬。几个士兵交换了眼神，手按在刀柄上。

西风烈走到左一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两步。“江湖人。”

他重复这三个字，声音很轻，“江湖人就可以不用户籍？江湖人就可以劫走朝廷钦犯？”

“江湖与朝廷，向来分治。”左一说，“这是规矩。”

“规矩？”西风烈笑出声，“在我这儿，朝廷的规矩才是规矩。”

他转身走向掌柜：“客栈私藏黑户，窝藏钦犯同党。按律，客栈查封，人员收押。”

掌柜脸色惨白：“军爷，小的只是做生意——”

“带走。”

两个士兵上前架住掌柜。左一往前迈了一步，立刻有五六把刀指向他。

“你想抗命？”西风烈问。

左一没动。

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起。大堂里的空气凝住了，只能听见士兵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客栈外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匹，是一群。

西风烈皱眉，示意手下出去看看。那士兵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个虬髯大汉，一身劲装，腰佩双刀。接着是个瘦高个的道士，拂尘搭在臂弯。后面陆陆续续又进来七八个人，打扮各异，但脚步沉稳，眼神锐利。

小小的客栈大堂，顿时挤满了人。

虬髯大汉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左一身上，拱手道：“盟主！”

这一声出口，西风烈的脸色变了变。

左一也怔了一下，才想起三日前武林大会上，自己确实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他都忘了！

只是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

“你们是什么人？”西风烈冷声问。

“铁刀门，陈猛。”

“青城派，清虚。”

“丐帮，刘三手。”

……

每报一个名字，西风烈的手指就收紧一分。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分散各地，如今却聚在这小小的客栈里。

“盟主，”陈猛看向西风烈，“这是怎么回事？”

左一还没开口，西风烈先说话了：“朝廷办案，捉拿钦犯同党。江湖人也要插手？”

清虚道长甩了下拂尘：“这位大人，江湖与朝廷互不干涉，是百年来的规矩。左盟主既无触犯国法，大人何必为难？”

“他包庇黑户。”

“四方门少主，何来黑户之说？”丐帮的刘三手嘿嘿一笑，“大人莫不是连四方门的面子都不给？”

说话的这人早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所以说起来也是不慌不忙。

提到四方门，西风烈身后的副将凑近低语：“大人，四方门……惹不起。”

西风烈当然知道惹不起。四方门不仅高手如云，生意更是遍布天下，连朝中不少官员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已经骑虎难下。

“我只认户籍。”西风烈硬声道，“拿不出户籍，就是黑户。黑户劫走钦犯，按律当斩。包庇者同罪。”

气氛又僵住了。

江湖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赶来是因为听说新盟主被朝廷为难，事关江湖颜面。

但若真按西风烈所说，吴俊泉确实没有户籍在手，这事儿就棘手了。

“左盟主，”清虚道长低声问，“吴少主的户籍……”

“在四方门。”左一重复道，脸不红，气不喘，比之前还笃定。

是他哪里知道什么户籍！都是他瞎编的，但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何况在左一的眼里，纵然是没有户籍又如何？以吴俊泉四方门少主的身份，欧阳明还不给他办一个？

他这样一说，这些江湖人士就更加有底气了！

“户籍说有就有，只是忘带罢了，堂堂四方门的少主怎么可能会没有户籍？”

“你们也没有人亲眼所见，是吴俊泉带走了朝廷捉拿的软犯，怎可空口白牙就此诬陷！”丐帮的刘三手接着插上话道。

西风烈瞄了一眼这刘三手，使人腰上挂了好几个口袋，想来在丐帮也是极有分量之人，不可轻易开罪。

众人所言也让西风烈心智动摇，只是面上还有些倔强，不肯低下头来。

原本他以为客栈之人都是好拿捏的，不想这是一脚踢到铁板上。只是不知该如何完美退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音。

“圣旨到！”

这次来的是一队人马！

领头的马是通体乌黑的骏马，坐在马上的人是穿着朱红官袍的年轻官员。

他翻身下马，手中捧着一卷黄绢，大步走进客栈。

“陶指挥使？”西风烈愕然。

陶水仙，皇城司指挥使，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年轻臣子之一。

他怎么会来？

陶水仙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大堂中央，展开黄绢。

“圣旨到——”

匆匆忙忙间，所有人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天飞，免其死罪。即日起削去官职，贬为庶人，终身不得返京。钦此！”

圣旨念完，大堂里鸦雀无声。

西风烈抬起头，脸色铁青：“指挥使大人，这……”

“西风大人有意见？”陶水仙收起圣旨，递过去。

西风烈双手接过仔细的看了圣旨上的内容。指尖捏得发白。

这圣旨当然不是给他的，但是却要让他知道。这无疑是陶水仙故意为之！

高天飞被赦免了，那他今日兴师动众，就成了笑话。

他不甘心。

“高天飞可免，”西风烈咬牙道，“但吴俊泉劫囚、无籍，这两条罪，圣旨上可没免。”

陶水仙皱眉：“西风大人，适可而止。”

“下官依法办事。”西风烈挺直背，“吴俊泉无籍是事实。按《大宋律》，凡无籍者，属地官府有权收押查办。下官身为京畿卫戍副统领，自当履行职责。”

他转向左一：“左盟主，你既说吴俊泉是四方门少主，那就请四方门出示他的户籍。今日若见不到户籍，下官便只好下令通缉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江湖众人一时语塞。

左一冷声道:“四方门离此较远，就算是马不停蹄的送来也需要两日。”

“本官愿意等！”

西风烈感觉自己扳回一局，说的掷地有声。

陶水仙却冷笑一声。

“陶大人，本官有那么可笑吗？”

陶水仙止笑，面色却更冷了几分。

“西风大人，你可知吴俊泉是何人？你敢查他的户籍？”

西风烈闻言一怔，心中打起了鼓。

他最近不在京中办案。消息闭塞了一些，也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何事？

但听陶水仙的口气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陶水仙也正要考虑要不要将吴俊泉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告知这个蠢货，但一想到，这毕竟涉及到仙云公主，便考虑要如何措词。

“这吴俊泉的户籍可不是你能查得起的？他可是陛下……”

话到此处，众人已是面面相觑，瞪大双眼，齐齐的等着他说下去。

尤其是这类江湖中人，虽然他们没有见过吴俊泉，却早已在江湖中听过他的大名。早就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一个童声从门口传来：

“吴公子的户籍在此！”

所有人转头。

门口站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锦衣玉带，面容精致如画。

他手里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缓步走进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西风烈眯起眼：“你是何人？”

孩童没理他，径直走到陶水仙面前，将册子递上：“百晓生。”

这三个字一出口，大堂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百晓生。江湖上最神秘的人物，传说他知晓天下一切秘密，有一座藏书楼，收录着所有人的过往。无人敢得罪他，因为无人没有秘密。

陶水仙接过册子，翻开。确实是户籍册，格式、印章一应俱全。

“这是吴俊泉的户籍。”百晓生声音清脆，“十五年前，江湖第一剑圣万剑山庄的二少爷吴原依将这份户籍寄存在百晓楼，言道若有一日需要，便示于人前。”

西风烈夺过册子，翻看。

纸张泛黄，墨迹陈旧，不似伪造。登记日期是十五年前，姓名栏写着“吴……”，籍贯、生辰俱全。

“吴俊泉幼时体弱，”百晓生继续说，“被世外高人带走医治，多年未归。吴家未销其籍，族谱上亦保留其名。此户籍，合法有效。”

西风烈盯着那页纸，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戳破纸张。他反复看了三遍，找不到任何破绽。

“西风大人还有疑问？”陶水仙问。

西风烈喉结滚动。他抬头，迎上众人的目光——江湖高手们眼神嘲讽，陶水仙神色平静，百晓生面无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将户籍册扔回给陶水仙，“我们走。”

黑甲卫鱼贯退出。西风烈最后看了左一眼，那眼神如刀，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马蹄声渐远。

大堂里，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掌柜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江湖众人围向左一，七嘴八舌说着“盟主受惊！”。

左一一拱手：“多谢各位赶来相助。今夜左某请大家聚丰楼一聚！还请各位英雄一定赏脸前来。”

“盟主客气了！”陈猛大笑，“咱们江湖人，哪能让朝廷随便拿捏！”莫了他又赶紧加了一句:“盟主可会喝酒啊？”

左一微笑道:“今夜必然是舍命陪英雄！”

“哈哈哈！盟主爽快人！”

……

陶水仙没参与寒暄，他拿着那本户籍册，又翻开看了看。忽然，他嘴角抽了一下。

左一注意到他的表情，走过去：“陶大侠，怎么了？”

虽然陶水仙是朝廷中人，令左一很意外。但是他还是习惯了和陶水仙在江湖一起相处的日子，便顺口叫出来。

陶水仙也乐得听。

他把册子递给他，指着姓名栏旁边一行小字。

左一凑近看。

那是用更淡的墨、更小的字写在一旁的备注，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幼名：吴狗狗。”

左一愣住了。

陈猛凑过来：“啥？吴啥？”

清虚道长也探头，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很快，整个大堂的人都知道了。窃窃私语变成哄笑，紧张肃杀的气氛荡然无存。

“吴狗狗？”刘三手笑得前仰后合，“天下第一美少年，叫这名字？”

“想必是幼时长辈起的爱称。”清虚道长捻须忍笑。

左一看着那三个字，哭笑不得。他想问百晓生，可回头时，那“孩童”已坐下喝茶去了。

陶水仙收回户籍册，小心合上。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眼神深处有丝疑虑一闪而过。

随即他已坐到了百晓生的对面，百晓生便很自觉的为他倒了一杯茶。

这茶水本来就是刚泡没多久，现在温温热，刚刚好。

左一也凑了过来。

他想问陶水仙圣旨是怎么回事？又想问白晓生吴俊泉户籍的事情。

他不知该问哪个。

在他还来不及开口问的时候，陶水仙却朝他问出了口。

“俊泉现在在哪儿？你可知道？”

左一轻声道:“我哪里会知道？公子就这么刺溜一下不见了。也没提前告诉我！”他这里还在抱怨呢！

陶水仙望着左一，没有追问。

他也喝了一口热茶！

掌柜的立刻命人给他们上了一桌糕点果子。

官兵撤了不一会儿，客人三三两两的陆续而来，客栈里又热闹起来。

“陶大侠！高公子真的没事了吗？”

左一终究没有忍住性子，还是问出了这个目前令吴俊泉比较上心的问题。

如果高天飞真的没事，那他的公子也一样会轻松很多。

陶水仙自然能看透左一的单纯小心思，多好的孩子呀！

陶水仙笑了笑，但是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那日高府抄家以后，我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就是见到陛下为天飞求个情，事情虽然棘手，但好在经过了几日的努力，陛下还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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