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池塘边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禁忌之门。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凝滞，目光死死锁定在蓝胭脂手中那缓缓掀开的铁盒盖子上。

盒内没有耀眼的金光，也没有骇人的机关。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叠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的、极薄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稀可辨。下面是一个小巧的、老式的胶卷暗盒。旁边还有几枚样式奇特的金属印章和几份折叠起来的、盖着不同机关印鉴的空白公文纸。最底下，压着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无字的硬皮笔记本。

周宇浩眼中精光一闪，示意蓝胭脂将最上面的油布包取出打开。

蓝胭脂小心地取出，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层层揭开油布。里面是大约十几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还有一些复杂的图表和数字列表。

万志超凑近细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得铁青，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上面，赫然记录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交易：军火走私路线、战略物资倒卖清单、向日军泄露我方布防情报的时间地点、甚至包括几次针对救国会重要人物的暗杀策划与执行者的酬劳分配！每一笔后面，都附有经手人的代号或化名，以及一个独特的、与盒中某枚印章吻合的印记。

而所有这些交易的最终指向，那个位于网络最顶端、获取最大利益的代号，旁边盖着一枚最核心的印章——印章的纹样，与南京某位手握实权、地位极高的官员公开使用的私章纹样，有八九分相似！

“畜生！败类！”万志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不仅仅是叛国，这是将国家和同胞的血肉当作自己晋升和牟利的阶梯！

周宇浩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快速浏览着那些名单和交易记录，目光尤其在几个关键的名字和数字上停留。他拿起那个胶卷暗盒，对着光看了看，沉声道：“这里面，应该是某些秘密会面或交易现场的照片，陈斌留了一手。”

他又翻开那本无名的硬皮笔记本。里面是陈斌用各种暗语和密码记录下的更多零散信息，包括一些只有他本人才明白的暗示和线索，可能指向更深的关系网和藏匿的其他证据。

“够了。”周宇浩合上笔记本，看向万志超和蓝胭脂，“这些证据，足以让那位南京的大人物身败名裂，甚至引发更高层的地震。也能顺藤摸瓜，揪出他在上海、在救国会内部的所有爪牙。”

他拿起那叠证据原件，又看了看盒中的空白公文纸和印章。“按照约定，原件你们可以带走。我需要复制这些文件，还有这个胶卷。笔记本里的密码，我需要时间破译，但里面的关键信息，我们可以共享。”

他的语气听起来依然遵循协议。但蓝胭脂注意到，他手下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隐隐调整了位置，对万志超和她的包围圈收得更紧了。

万志超也察觉到了，他冷笑一声：“周先生，证据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合作可以继续。但请你的人，退后一些。”

“当然，为了表示诚意。”周宇浩挥了挥手，他的手下果然向后退了几步，但依然保持着警戒态势。

周宇浩从自己随身的一个皮包里拿出微型相机和一小瓶显影药水（显然早有准备），开始快速对文件进行拍照。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

万志超也让自己的一个手下（似乎懂摄影）拿出设备，进行同步复制。蓝胭脂则紧紧握着那把已经完成使命的钥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复制工作紧张地进行着。池塘边只剩下相机快门轻微的“咔嚓”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不确定性。

突然，外围负责警戒的万志超的一名手下，通过微型对讲机传来急促而压低的声音：“站长！西南方向发现可疑车辆靠近！速度很快！可能是特高课！”

几乎同时，周宇浩的一名手下也从另一个方向低语汇报：“头儿，东边巷口有不明身份人员集结，装备精良，不像普通警察，可能是‘别动队’残部叫来的援兵！”

追兵来了！而且是从两个方向！

周宇浩和万志超脸色同时一变！

“复制完了吗？”周宇浩疾声问自己的手下。

“文件还差最后两页！胶卷需要时间冲洗！”手下回答。

“来不及了！”万志超当机立断，“带上东西，立刻从北面撤！我的人断后！”

“不行！”周宇浩反对，“北面地形复杂，容易被堵截。从池塘南面，穿过后面的民居区，我有接应车辆！”

两人在撤退路线上产生了分歧！

而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已经从远处隐约传来，并且迅速逼近！东边也传来了汽车急刹车和车门开关的声音！

“没时间争论了！”蓝胭脂突然开口，她指向池塘，“把原件放回铁盒，沉回原处！我们带复印件和胶卷走！”

这个提议让周宇浩和万志超都愣了一下。

“原件太重要，不能冒险在转移中丢失或被抢！”蓝胭脂语速极快，“沉回水里，是最安全的！只要我们记住位置，随时可以再来取！现在我们带着足以致命的复印件和胶卷，目标小，更容易分散突围！”

周宇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深深看了蓝胭脂一眼，随即点头：“好主意！快！”

万志超略一犹豫，也同意了。现在确实不是带着笨重铁盒逃亡的时候。

周宇浩的手下迅速将原件塞回铁盒，锁好（钥匙在蓝胭脂手里）。蓝胭脂快速报出一个与之前略有偏差的、更隐蔽的沉没点（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后手）。铁盒被再次沉入池塘，消失在浑浊的水草之下。

与此同时，文件复制终于完成，胶卷也被紧急冲洗出了几张最关键的照片底片（湿漉漉的）。周宇浩和万志超各自将复制好的证据和底片小心收好。

“分散走！”周宇浩下令，“我的人引开东边的，万站长，你带蓝小姐从西南方向试试突破，我另一组人在北面制造混乱接应！老地方汇合！”

他报了一个汇合点的暗语。

危急关头，之前的猜忌暂时被求生的本能压下。三方人马立刻行动！

枪声几乎在下一秒就从东面和西南方向同时响起！特高课的摩托队和“别动队”的援兵已经赶到，与外围警戒人员发生了交火！

蓝胭脂跟着万志超和他的两名护卫，朝着西南方向猛冲。那里枪声最密，但也是看似唯一可能趁乱钻出的缺口。周宇浩的人果然在东面制造了更大的动静，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子弹呼啸着从身边掠过，打在墙壁和树木上，溅起碎石木屑。蓝胭脂猫着腰，将全部体力都用在奔跑上，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但她浑然不觉。

万志超的护卫非常悍勇，拼死掩护，竟然真的在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三人冲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然而，刚跑出巷口，迎面就撞上了一小队正在包抄过来的特高课便衣！

“八嘎！站住！”便衣举枪就射！

“砰！砰！”万志超的护卫抢先开火，撂倒两人，但自己也被子弹击中，闷哼倒地。

“走！”万志超目眦欲裂，拉着蓝胭脂拐进另一条更窄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条缝隙是死路！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

绝境！

蓝胭脂看着高墙，又看看身后追兵的火光，心中一片冰凉。

万志超喘着粗气，看了看高墙，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带钩爪的飞索（显然是特工装备）。“我送你上去！”他低吼道。

“那你呢？”蓝胭脂急问。

“别管我！记住汇合点！把证据带出去！”万志超不由分说，用力将飞索向上抛去，钩爪抓住了墙头。他将绳索塞到蓝胭脂手里，“快！”

追兵已经冲到缝隙口！

蓝胭脂知道，此刻犹豫只会让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她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单手抓住绳索，脚蹬着墙壁，奋力向上爬去。受伤的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几乎要脱手，但想起宋勉，想起陈斌，想起怀中的证据，她死死咬住嘴唇，靠着右手和腿部的力量，拼命向上。

就在她刚刚攀上墙头，回头下望的瞬间，她看到万志超转身，举枪对着巷口连续射击，试图阻挡追兵。但他的子弹很快打光，几名特高课便衣冲了进来，枪口喷出火焰……

“站长——！”蓝胭脂的惊呼被淹没在枪声里。

万志超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倒下，但倒下的瞬间，他似乎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墙头的方向，挥了挥手，口型似乎在说：“走……！”

泪水模糊了蓝胭脂的视线。她不敢再看，翻身落下墙头，跌入另一边更加黑暗混乱的棚户区。

她落在一片松软的垃圾堆上，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将飞索扯下扔掉，然后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朝着周宇浩约定的汇合点方向跑去。

身后，枪声、警笛声、呼喊声，响成一片，如同为她奏响的、悲壮而残酷的逃亡序曲。

她怀揣着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复制证据，孤身一人，再次融入了上海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而那个沉没在九曲桥下的铁盒原件，则成为了一个沉默的见证，等待着真正能将其公之于众、涤荡乾坤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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