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纪砚尘刚入宫便被等候多时的金枝拦住了去路。

如今，金枝早没有曾经作为宠妃女官的高傲，对纪砚尘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太子殿下，贵妃娘娘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您商议，请您随奴婢走一趟吧。”

纪砚尘对金枝的出现毫不意外。

早在那日寝殿门前事后，他就知道贵妃一定会来找他的。

如今二皇子因着襄州的事在朝中状况不好，陈家也有了想要另寻倚仗的动向，贵妃若再不想办法替儿子周旋，纪云宸便真的一点争的可能都没有了。

“贵妃娘娘有情，孤自然是要去的。”

纪砚尘看着金枝，嘴角牵出温和的笑意，“不过国事繁重，旁的事还是等孤将国事处理妥当再说吧。”

金枝原本听到他前半句话，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可他后半句一出口，她脸色立刻又变得难看。

可她偏偏又不能露出不悦的神色，更不可能强迫纪砚尘，便只能故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的确政事要紧，殿下辛苦了。”

纪砚尘心安理得接受了这句毫无真心的关怀，笑笑就要走进御书房。

金枝竭尽全力才抑制住表情的扭曲，连忙再次叫住纪砚尘：

“殿下，我家娘娘在未央宫恭候。”

这一次纪砚尘并未回头，只稍稍停了停步子，便进了殿中。

等宫人关上殿门，金枝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带着恼意匆匆回了未央宫。

殿内贵妃早已等候多时。

见只有金枝回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听金枝讲述了御书房前的种种，饶是早有预料，她也依旧控制不住摔了手边的茶盏：

“简直放肆！”

金枝义愤填膺：“娘娘，以太子今日的态度，他未必会真的放过二皇子，我们要不然还是找相爷想想办法吧。”

“不行！”

贵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件事绝不能让陈家知晓！”

“可是……”金枝还想劝说，话未说完就被贵妃打断了，

“没有可是。”

停顿片刻，她又面色和缓下来，缓缓靠上椅背，“放心，只要纪砚尘见我，他就一定不会再对云宸动手。”

金枝不明所以，但她也不敢违逆贵妃，只能暂且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

当日，纪砚尘并未前往未央宫。

此后数日，哪怕金枝日日守在御书房想请他去见贵妃，都无功而返。

贵妃被气得面色越发憔悴，终于忍不住亲自来到了御书房外。

这日，纪砚尘刚收到自襄州送回的第一封书信。

信件共两封，一封沉甸甸似装着什么松散的事物，另一封才是由贺成江亲手书写的信。

信中汇报了堤坝的修建进度以及入襄州以来柳怀恩为安抚流民，整顿官员等所做的一系列措施。

柳怀恩不愧从小跟在他父亲身边耳濡目染，除去刚到襄州时的不顺手外，此后种种处理的堪称完美。

这样的人若是就此埋没，未免可惜。

看到信件末尾时，他整个人又蓦然一顿。

信上写：

近者辗转襄州诸邑，旧闻轶事盈耳，怅然思深。遂托尺素，奉襄地一抔土，代余并昔年英魂，归望故人。

看着这一小段话，纪砚尘许久没有动作，那只捏着信纸的手则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他转了转眼珠，缓慢又滞涩地看向一旁沉甸甸还未开封的信。

脑海中那如梦魇般的记忆再度涌上来。

他仿佛又看见阿川将自己护在身下，又看见子规拼命护着他逃出那地狱般的血海，还有那些随他一起南下的护卫们。

信封中褐色的泥土从封口洒落在案台上，就如当年，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落在他身后，为他撑起这返回人间的山丘……

蓦然，纪砚尘闭上眼。

若此刻有人在旁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泛起浅浅红晕。

他将手中信纸放下，用发颤的手用力按了按眼睛，再睁眼时他看到了贺成江写在信纸背面的小字——

“怀溪，别哭。”

简单四个字，却让纪砚尘一瞬失语。

他仿佛看见贺成江正站在自己面前，抬手轻轻用指腹擦过他的眼角，低低对他说：

“怀溪，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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