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裹挟着刺骨的腥臭，夜魇残破的身躯漂浮其上，如同被遗弃的破旧玩偶。金红色的血液仍在缓慢渗出，在污浊的水面晕开一朵朵不祥的暗色之花。林夜的意识沉入了无光的深海，只剩下最原始的痛楚在每一寸撕裂的肌肉、每一根断裂的骨头上无声地尖叫。

沉淀池内一片死寂。幸存的妇人颤抖着爬出掩体，目光空洞地扫过漂浮的夜魇，又落在磐石那覆盖着小七、已然冰冷的巨大身躯上。巨大的守护者像一座沉默的山峦，倒在了他守护的终点，土黄的眼瞳凝固着最后的担忧与释然，嘴角凝固着一丝干涸的血沫。小七安静地躺在他巨掌的阴影下，脸色白得透明，断裂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唯有额角那道焦黑的灼痕，是那致命擦伤留下的残酷印记。她那总是带着警惕和狡黠的碧绿猫瞳，此刻紧闭着，仿佛沉入了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长梦。

“都…都死了吗？”一个年轻人从扭曲的钢板后探出头，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却更深的茫然。他环顾四周，倒塌的穹顶透下惨淡的光柱，照亮了满地的焦黑、凝固的血污、扭曲的钢筋、以及同伴们残缺不全的遗骸。柱子那焦黑半边的身体倒在离小七不远的地方，维持着扑挡的姿势，成了人墙最后的丰碑。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和金属熔毁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他们蜷缩着，眼神呆滞，巨大的悲伤和失去庇护的空洞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明黑城最后的守护力量，似乎在这污秽的地底彻底熄灭了。

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微弱却纯净的嗡鸣声再次从污水池深处传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微澜。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污水池深处，那个被夜魇虎爪贯穿、又被爆炸撕裂的巨大破洞边缘，景象正在悄然改变。熔融的金属边缘不再赤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硬化，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蓝色泽。更令人惊异的是，破洞内部，那些覆盖在古老金属结构上、如同巨大肿瘤般令人作呕的暗红增生组织，正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迅速干瘪、碳化、剥落！浑浊粘稠的黑水，在接触到破洞处新生的银蓝色光芒时，竟开始泛起微弱的涟漪。水面漂浮的腐败油膜和泡沫肉眼可见地减少、消散，那股令人窒息的腥腐恶臭，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正快速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气息所取代。

“看…看那水！”一个靠着滤罐残骸喘息的中年人指着水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只见原本漆黑如墨的污水，在银蓝光芒映照的区域，正一点点褪去污浊，显露出一种深邃的、带着奇异生命感的幽蓝。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正沿着古老设施的金属脉络，顽强地向上、向更远处蔓延、点亮！光芒所及之处，污秽退散，死寂被一种温和而浩瀚的生机悄然驱赶。

“是…是磐石老大说的…古代‘螺旋之心’的净化力量？”妇人喃喃自语，泪水无声地滑落肮脏的脸颊，这一次，泪水里除了悲伤，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它…是它活过来了吗？”

这景象唤醒了幸存者们麻木的神经。他们挣扎着站起，互相搀扶，踉跄着聚拢到靠近污水池破口的池边。那新生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像黑暗中的第一缕晨曦，无声地注入他们濒临枯竭的心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洁净与新生的渴望，压过了沉重的悲伤。

“快！把…把夜魇老大捞上来！”柱子牺牲前曾并肩过的汉子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哽咽后的坚定。几个人立刻找来扭曲的钢筋和残破的滤网，小心翼翼地去够漂浮在污水中间的夜魇。动作笨拙却充满敬畏。他们知道，这个漂浮着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男人，刚刚完成了怎样一场不可能的牺牲。

意识沉沦之地，并非纯粹的虚无。

夜魇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冰冷的星海深处，下方是无尽的赤金色岩浆之海在翻涌咆哮。那是他兽性本能燃烧的根基，此刻却显得躁动而混乱。鲸图腾的印记曾经是悬浮于星海与岩浆之间、散发着宁静淡蓝辉光的巨大岛屿，调和着上下两极。此刻，那岛屿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闪烁着能量电弧的虚无空洞，冰冷刺骨的宇宙之风正从中倒灌进来，无情地冲击着下方的岩浆海。失去平衡的兽力本源如同脱缰的野马，赤金的岩浆掀起滔天巨浪，灼热的气息灼烧着他仅存的意识碎片。

剧痛！不仅仅是肉体的撕裂，更是灵魂结构被强行破坏、根基被抽离的根源性痛苦！他发出无声的咆哮，赤金的兽瞳在意识虚空中燃烧，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欲望，只想将这片失衡的空间连同那该死的痛苦一起撕碎！

就在这时，一个绝对冰冷、如同精密齿轮运转的理性声音，穿透了岩浆海的咆哮和宇宙风的尖啸，清晰地响起：

“警告：鲸图腾印记缺失，精神平衡系数跌破临界值（0.42）。兽力本源（岩浆海）活性超载187%，狂暴风险指数：98.7%…持续上升中。”

是林夜！他的意识如同冰山一角，在夜魇意识海的边缘浮现，散发着稳定的冰蓝辉光。但这辉光极其微弱，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混乱吞噬。

“林夜？！”夜魇的意识咆哮着，带着愤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你他妈…没死透啊！这鬼地方…快塌了！”

“核心意识…维持最低限度运转。分析当前状态：外部物理载体濒临崩溃，内部意识空间结构因鲸图腾缺失而剧烈失稳。首要任务：建立临时精神锚点，抑制兽力暴走，否则载体将在狂暴中彻底瓦解。”林夜的声音依旧没有情绪，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一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冰层下艰难挤出。

“锚点？拿什么当锚点？那该死的鲸鱼…连渣都没了！”夜魇的意念充满了暴躁与绝望。

“替代方案：调用Z城事件深层记忆缓存。”林夜的声音冰冷依旧，“目标：利用高度凝结的‘罪孽’痛苦，反向压制兽力暴走的‘毁灭’冲动。逻辑基础：同源痛苦对冲。”

“什么？！”夜魇的意念猛地一窒，赤金瞳孔剧烈收缩。

没等他拒绝或怒骂，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意志强行介入！意识虚空中，赤金岩浆海的上方，冰冷的宇宙风骤然凝聚、扭曲！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Z城的废墟在眼前延伸，扭曲的火光映照着无数怪诞的影子——那是被织渊精神污染彻底扭曲的人类，肢体异化成昆虫的节肢或野兽的利爪，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在废墟间蹒跚爬行。视野尽头，那间半塌的研究所隔离室内，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身影被沉重的合金梁柱死死压住下半身。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积成一滩暗红。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怪物的狰狞，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他看到了远处高点上狙击镜后冰冷的眼睛，沾满泥污的手徒劳地抬起，嘴唇翕动，破碎的呼喊被雨声和怪物的嘶吼淹没，但夜魇（或者说，当时的林夜）通过唇语清晰地“听”到了：“救…救…孩子…地下…B7…”

砰！

裁决者冰冷的枪口喷出火焰。血花在冰冷的雨水中凄艳地绽开。研究员眼中的绝望瞬间凝固，伸出的手颓然落下。那一刻，名为“林夜”的存在，心脏仿佛也被那颗子弹贯穿，留下一个永恒的、冰冷刺骨的空洞。那不是杀戮的快感，而是亲手扼杀最后一丝微弱求救希望的、令人窒息的罪孽感。

“呃啊——！”

意识虚空中，夜魇发出无声的、灵魂被撕裂般的惨嚎！Z城的血色记忆，那被刻意尘封、被兽性本能掩盖的冰冷痛苦，被林夜以最残酷、最精准的方式挖了出来，化作无数冰冷的、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躁动的兽性本源！

赤金色的岩浆海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滔天的巨浪瞬间凝固、平息了大半！那源于罪孽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痛苦，竟然真的短暂压制住了毁灭一切的狂暴冲动！但这压制，是以灵魂承受双倍酷刑为代价！兽力被禁锢的痛苦与罪孽噬心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比单纯狂暴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折磨。

“你…这个…疯子！”夜魇的意念在剧痛中颤抖，充满了对林夜这极端手段的愤怒，但赤金兽瞳深处的狂躁火焰，确实被那冰冷的记忆钢针钉住，暂时无法燎原。

“有效压制率：71.3%。”林夜冰冷的分析声传来，他的冰蓝意识体似乎也因为调用这沉重的记忆而更加黯淡，“维持该状态…争取…外部载体修复时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中断。建立这临时的痛苦锚点，对他残存的力量同样是巨大的消耗。

冰冷刺骨的污水包裹着夜魇，幸存者们七手八脚，用残破的滤网和扭曲的钢筋，终于将这个沉重的身躯拖到了相对干燥的池边。他的状态触目惊心：右臂几乎被烧成焦炭，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翻卷着，露出惨白的骨茬；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曾经覆盖的龙鳞纹路消失殆尽，只留下大片恐怖的灼伤；左爪虽然相对完好，但指甲尽裂，指骨也扭曲变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伤口，渗出更多金红色的血液。

“水…干净点的水…快！”一个懂些草药的老妇人焦急地指挥着，声音嘶哑。有人立刻脱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物，跑到污水池边缘新生的银蓝光芒映照处，那里的水面已经变得幽蓝清澈。他小心地沾湿布料，拧出带着清新气息的水滴，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为夜魇擦拭脸上、颈部的污血和焦痕。冰凉的清水触碰到滚烫的伤口，夜魇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闷哼。

“轻点！轻点！”旁边的人紧张地低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刺目的纯白色光束，如同天神降下的审判之矛，毫无征兆地从沉淀池上方巨大的穹顶破口处射入！光束精准无比地打在夜魇和幸存者周围的地面上，瞬间熔穿混凝土，留下数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孔洞！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臭氧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幸存者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扑倒在地，紧紧抱住头。

“侦测到高浓度混沌污染源残留，及高危目标‘双生屠戮者’生命信号。执行‘净化’协议。无关低等生命体，立刻清除。”一个毫无感情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冰冷合成音，从穹顶破口上方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沉淀池中。

紧接着，十几个身影如同轻盈的羽毛，沐浴着上方透下的惨淡天光，缓缓降落在沉淀池边缘的高耸废墟之上。他们全身覆盖着流线型的银白色轻型装甲，关节处流淌着纯净的能量光辉，面部被光滑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银白面具覆盖，只露出两点散发着恒定白光的“眼睛”。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确校准的机器。手中握持的，是散发着冰冷寒芒的能量长矛或造型奇特的枪械。

裁光麾下最冷酷高效的杀戮兵器——光铸者！

为首的光铸者身形更为高大，肩甲上烙印着繁复的银色十字纹章。他并未携带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银白面具下的两点白光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扫过磐石和小七的遗体，最后，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池边昏迷的夜魇。

“确认目标：夜魇（林夜）。状态：濒危。威胁等级：SSS级（因S城事件及深渊污染接触，上调）。执行最高指令：抹杀。”审判长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比合成音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终局的威严。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没有武器，但周围的空气却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场禁锢！无数细微的、纯粹由光构成的立方体在他掌心上方凭空凝结、组合，形成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纯白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银色符文在生灭流转。

“净化之光，涤荡污秽。”审判长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

幸存者们感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纯白光芒的吞噬。

就在审判长掌心那毁灭光球即将掷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远古凶兽的绝唱，猛地从池边炸响！那声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震得穹顶碎石簌簌落下！

只见原本昏迷的夜魇，竟猛地睁开了双眼！但那瞳孔，已不再是纯粹的赤金，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左眼是冰封万里的绝对深蓝，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那是林夜强行维持的理性核心在燃烧；右眼却是沸腾熔岩般的赤金，狂暴的兽性本能被Z城罪孽的痛苦强行压制却又濒临极限，在眼眶边缘形成蛛网般的血丝，几乎要撑裂眼球！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声咆哮，夜魇残破不堪的身体表面，那些恐怖焦黑的伤口深处，无数细密的、赤金色的龙鳞状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蔓延、凸起！仿佛体内被禁锢的龙之力感知到了外界的致命威胁，正不顾载体崩溃的危险，试图强行突破束缚！一股混合着毁灭性力量与濒死疯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夜魇（或者说，是林夜与夜魇意识在绝境边缘强行糅合出的、痛苦而扭曲的存在）用那只深蓝与赤金交织、流淌着血泪的恐怖双眼，死死锁定了废墟高处的审判长。他残破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沙哑、破碎、仿佛由两个人格强行挤压出来的声音，艰难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想…杀我…？”“你们…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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