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的疯话不是声音。

是刀。

一把无形的刻刀。

每个字都裹挟着法则的重量，凿进破碎的山河。

那声音是蛆，钻进每个幸存者识海，啃食骨髓，挣脱不得。

冷风刮过山巅。

平地。

诡异的，连半点尘埃都未扬起。

万年荣耀的玄冰神宫。

铺满山顶的汉白玉广场。

所有的一切，都再刚才那一击里，被彻底抹掉。

不是化作粉末。

是虚无。

它们在这片天地存在过的痕迹，被擦得一干二净。

西漠第一圣地，天命宗。

除名了。

这座号称最接近天道的地方，只剩一片死寂废墟。

灵气枯了。

法则乱了。

数万幸存的弟子，三三两两瘫在焦土上，失魂落魄。

他们呆呆站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魂，跟着宗门一起死了。

脚下曾是家园。

现在，什么都没了。

师兄弟们连灰烬都没留下。

心里的神山塌了。

那座叫天命的山，碎成了渣。

脑子里嗡嗡的响，天旋地转。

他们傻傻的看着四周，脸上干掉的泪痕混着血污，又脏又丑。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命之子。

是玄黄界无数修士羡慕的对象。

脚下是平步青云的通天仙途。

现实，用最狠最响的方式，扇了他们一耳光。

那份骄傲，现在就是个笑话。

憧憬的未来，跟着那场血祭和伪神的诞生，被一刀两断，火星都没留一个。

去哪？

能去哪？

这个问题是座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巨大的迷茫和绝望，是张网，把所有人都罩死了。

“啊——！假的！都是假的！”

一个年轻弟子疯了，眼睛血红，挥舞断剑，乱砍着空气。

“什么天命！什么神！都是骗子！骗子！”

他旁边的人想拉住他。

“师弟！你冷静点！”

“滚开！”

那弟子推开师兄，彻底疯了。

“我们算什么？圈养的猪狗！随时宰杀的祭品！哈哈哈哈！天命之子？天大的笑话！”

他说着，断剑调转，对着自己脖子就抹。

电光火石。

一道金光闪过。

当啷一声，断剑被一枚金元宝打飞。

元宝捂着胸口，白着张脸走过来，喘着粗气骂。

“奶奶的，想死也别死老子面前，晦气！你爹妈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在这表演自杀给那老骗子助兴的？”

那弟子被骂愣了，随即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像个引子。

压抑的啜泣，绝望的嘶吼，汇成一片悲伤的海。

祭坛废墟上，凌念把涌到喉咙的血咽了回去。

胸口闷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火烧火燎。

伪神那一下的余波，就算有神无衣挡在前面，她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没空管自己，神念铺开，盘点草台班子的战损。

不远处，元宝和青鸾瘫在地上。

一个脸白的像纸，一个羽毛暗淡。

为了护住那几万弟子，他们俩的家底都掏空了。

元宝的本命貔貅虚影，光都快没了，风一吹就散。

他哭丧着脸，对凌念比口型。

“老板，破产了。”

青鸾更糟，华丽的羽翼耷拉着，没了神采，几根尾羽尖端还留着烧焦的黑痕。

她虚弱的传音。

那家伙...不对劲。

他的力量，在污染这片天地的规则。

凌念的意识沉入气海。

古朴的镇世鼎安静悬浮着，鼎身纹路黯淡。

操...那老小子不讲武德...玩不起！

他尽然直接掀桌子，动用法则之力...

器灵小五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刚融合的神心骨，还没来得及装个大的，就被他一个世界重启给干懵了...这种降维打击，对我的伤害是根本性的...我...我得睡会儿...

说完，小五的声音彻底没了。

它自我封印了。

凌念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被她扶着的神无衣身上。

看清他状况的瞬间，她瞳孔猛的收缩。

“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

自己都没发现，指间以经多了几枚丹药。

从玄阳真君那搜刮来的，能吊住死人一口气的宝贝。

她想都没想，就往神无衣嘴里塞。

手腕，却被一只手猛的抓住。

那手冰的吓人。

力气大的出奇，五指死死掐进凌念的骨头，她疼的眉心都拧了起来。

噗！

一口黑金色的血从神无衣嘴里喷出来。

血溅在碎裂的玉石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黑烟。

坚硬的地面，被腐蚀出一个个坑。

这不是普通的伤！

凌念心头猛的一跳。

不祥的预感冲垮了她。

她探查到，神无衣的神魂深处，那道被她用道源之力压住的金色咒印，暴走了！

在伪神赤霄法则之力的刺激下，它被彻底激活了！

它挣脱了束缚！

它不再是温水煮青蛙。

它醒了。

一条纯粹天道刑罚之力凝聚的毒龙，睁开了冰冷的眼。

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金色法则锁链，从咒印里爆开。

一张网，疯狂缠绕，撕扯，切割神无衣的元神和道基。

它要把这个天道不容的异数，从根源上彻底抹杀！

剧痛！

超越肉体与灵魂极限的痛，让神无衣的身躯剧烈痉挛。

亿万只蚂蚁啃食着他的道基，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碾碎，分解。

他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比雪还白。

那双眼睛开始涣散，光彩在消失。

他的意识是风浪里的一叶小船，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撑住！”

凌念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手脚冰凉。

她再也顾不上保留，神魂深处珍贵的道源之力不要命的调动，化作一只无形大手，想再次强按住那暴走的咒印。

“别动他！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天命宗的覆灭，全都是因为你们！”

三道苍老怨毒的身影从废墟冲起。

天命宗的三个太上长老。

他们用秘法活了下来，此刻把所有仇恨都对准了凌念。

“毁我宗门，伤我神明！纳命来！”

为首的老头疯了，燃烧精血，化作一道血虹，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扑向凌念。

“找死！”

凌念眼中杀机暴涨，惊恐和担忧化作滔天怒火。

她不敢分神，对着元宝和青鸾吼。

“拦住他们！”

“妈的，真当老子是软柿子了！”

元宝强撑着站起，吞下几颗丹药，再次祭出貔貅法相，怒吼着迎上去。

青鸾也是一声清啸，双翼振动，燃起涅槃火，与另一个长老战作一团。

可他们消耗太大，面对拼命的敌人，节节败退。

眼看那长老的攻击就要打中凌念。

万分危急的时刻，一只冰冷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拦住了她。

神无衣对着她，缓缓的，却无比坚定的摇头。

他涣散的眼神，奇迹般的重新聚起一丝清明。

在那清明最深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用神念传音，每个字都带着神魂撕裂的颤抖，却无比清晰。

不必...

压制...是死路一条。

此咒，名为天道弃绝，是法则，非力量。堵，不如疏...

他的视线死死锁着凌念，全是信任和悍然赴死的豪情。

念念...信我一次...

今日，我要...以我残躯为炉，以我道心为火，炼了这狗屁天道！

轰！

短短几个字，像亿万道惊雷，在凌念脑中炸开。

炼了它？

炼化天道刑罚？

何等的疯狂！何等的大胆！

这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才敢押上的惊天豪赌！

用自己的神魂道基，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神无衣做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凶险，也最霸道的决定。

他要放弃所有抵抗，敞开道基与神魂，任由那毁灭性的咒印，涌入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要用这具破败的身体当熔炉，用那颗不灭的道心当炉火。

将这毁灭性的天道刑罚，和他体内乱成一锅粥的佛魔神三股力量，强行熔于一炉！

九死一生。

不，是十死无生。

是主动跳进地狱。

一旦失败，他会被法则从“存在”上彻底抹除，连轮回都进不了。

可若是...万一...他赌赢了呢？

他将踏上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他将不再是神明转世，不再是佛魔同体，而是将天道刑罚都踩在脚下，化为自己道基一部分的，全新的存在！

“去死吧！”

那长老的攻击已到眼前，凌念的视线却还再神无衣的脸上。

理智在尖叫，告诉她这是自杀，必须阻止！

可她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咆哮。

那是他的选择！

是一个顶尖强者最后的骄傲！

如果她强行干预，或许能保他一时，却也亲手斩断了他唯一的生机，磨灭了他宁折不弯的傲骨。

时间放慢了。

凌念看着神无衣眼中的信任和决绝，最终，缓缓的，一寸寸的，放下了凝聚道源之力的手。

她选择尊重。

她选择信任。

在她放下手的一瞬间，那长老的攻击近在咫尺。

“滚！”

凌念猛然回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被冰冷刺骨的杀意取代。

她没起身，只是抬手一挥。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流光，后发先至。

气势汹汹的太上长老，脸上的狰狞还没散去，整个人就在半空凝固。

下一秒，从他眉心开始，一道黑线向下蔓延。

他悄无声息的分成两半，神魂俱灭。

一击，秒杀！

这恐怖的一幕，让另外两个长老肝胆俱裂。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们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

“现在想走？晚了。”

凌念的声音不大，却像九幽寒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她站起身，小心的将失去意识，任由金色咒印在体内肆虐的神无衣平放在地。

然后，她转身，视线如刀，锁定那两个逃窜的身影。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所以，你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两声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当凌念的身影再次出现，那两名太上长老，以经化作两团血雾，消散在风中。

整个废墟，死寂一片。

所有幸存的弟子，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凌念，连哭都忘了。

凌念没理会那些目光，她转身，像捧着珍宝，抱起浑身被金色咒印缠绕，气息微弱却又透着不破不立之势的神无衣。

镇世鼎从她体内飞出，迎风变大。

她动作轻柔的将神无衣送入鼎中。

“小五。”

她的神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用鼎中所有混沌气，护住他最后一线生机。”

鼎内没有回应。

但一股微弱却纯粹的混沌之气，还是从鼎壁渗出，温柔的包裹住神无衣的身躯。

为他这场豪赌，提供了最后一丝保障。

做完这些，凌念收起镇世鼎，也收起所有情绪。

她的脸，恢复了万年玄冰般的冷漠。

只是那双眼底，燃烧着足以焚尽诸天，燃断轮回的怒火和杀意。

她转身，扫过广场上那数万茫然而惊恐的弟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进每个人耳朵。

“天命宗已覆，但窃取天下的阴谋还在！”

“你们的宗主，你们信奉的神明，正要去往归墟，吞噬此界本源，将整个玄黄界，都变成他一人的炼狱！”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看看你们自己！看看这片废墟！路，我以经给你们指明了！”

“是想继续当任人宰割的猪羊，随时等着被送上祭坛，还是想拿起你们的剑，亲手为同门报仇，为自己拿回失去的尊严和命运，自己决定！”

“若心中还有一丝不甘，若对未来还存有一丝指望，便将今天看到的，听到的，把这窃取天下的真相，传遍玄黄界的每一个角落！”

“去告诉所有还被蒙在鼓里的修士，天道不公，并非不可逆！飞升的路，从来都不是靠别人施舍的，而是要靠我们自己，一刀一剑，亲手打出来！”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些被她的话震住，眼中渐渐燃起不同光彩的弟子们。

她转身，对着勉强站起来的元宝，青鸾，以及化作人形的雷莽，下达命令。

“雷莽，传讯回宗门，报平安，让他们按兵不动。”

“之后...”

她的视线猛的转向遥远天际，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片时空混乱的禁地——归墟。

“全速，前往归墟！”

“老板，哪神无衣他...”

元宝看着凌念，担忧的问。他能感觉到，神无衣的气息，正在走向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渊。

“他会回来的。”

凌念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信念。

她死死盯着归墟的方向，那里的空间都显得扭曲，透着大凶之兆。

她嘴角的弧度，冰冷而危险。

“在他回来之前...”

“我们，得去给他扫清前路所有的障碍，顺便...把那个老骗子的坟头给预备好！”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黑色流光，第一个冲向那片禁区。

元宝，青鸾和雷莽对视一眼，不再犹豫，爆发出残存的气势，紧随其后。

四道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义无反顾的投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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