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仙门。

天旋地转。

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他们，把他们扔进一个混沌漩涡。

五感被剥夺。

神魂失重。

时间和空间都成了浆糊。

这过程只是一瞬。

下一秒，脚踩到了实地。

凌念睁眼。

一片白。

亮到刺眼的白。

他们站在一座白玉道台上。

这道台大得没边，就这么悬在云海里，无边无际。玉石地面光洁的能照出人影，倒映着天上流转的七彩星河。

这玩意儿，比玄黄界一块大陆还大。

“乖乖...这就是仙界？手笔太大了吧，得用多少白玉啊？败家，太败家了！”

元宝说话都带了颤音，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口水都快下来了。

他不是被仙气震的，是职业病犯了，本能的开始算这道台的成本。

道台上不止他们。

这里人山人海，万族林立，一个巨大无比的宇宙中转站。

有百丈高的巨人，浑身是熔岩甲胄，每走一步，地面都发出沉闷的轰鸣。

有肋生双翼的羽人，容貌俊美，额头长着竖瞳，神情高傲的从空中掠过。

更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灵。

一团会走路的金属液体。

一棵挂满发光果子的古树，也在到处跑。

空中，无数流光溢彩的符文法镜悬浮，一面面巨大的屏幕，变幻着看不懂的玄奥图录和文字。

偶尔有宏大的声音传出，播报着他们听不懂的讯息。

“此地...灵气与法则，跟玄黄界完全不同。”

神无衣皱起了眉。

这个世界的法则更稳固，更森严，对力量的压制也远超玄黄界。

他那足以在下界翻天覆地的神力，在这里被拖进了泥沼，运转起来都有了一丝滞涩。

就连凌念，也感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压力。

她体内的力量以经被世界本源重塑，本质极高，可在这全新的天地法则下，也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老板，你看那边！”

元宝忽然指向一个方向，压低声音。

“有专门办手续的，跟凡人进城一样，还得排队。”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是一排长队。

队伍尽头，几个穿统一银色法袍的神情淡漠的“官差”，正坐在案几后，对着玉牌记录什么。

每个从下界飞升的人，都必须过那一道。

“走吧，入乡随俗。”

凌念很坦然。

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一行人的出现，在这万族汇聚的道台并不起眼。

但几人身上没散干净的下界气息，还有青鸾元宝雷莽那股刚从神战里杀出来的铁血煞气，还是引来了一些视线。

那些视线里，大多带着审视。

还有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城里人打量刚进城的乡下亲戚。

很快，轮到他们。

案几后，一个瞧着年轻的“仙官”头也没抬，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声音冰冷。

“下一批！姓名，出身界域，有无引荐仙牒？”

话很简洁，透着一股流水线作业的麻木。

“凌念，玄黄界，没有仙牒。”

凌念平静的回答。

听到“玄黄界”三个字，那年轻仙官总算抬头。

他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凌念，眉宇间露出一抹玩味。

“哦？玄黄界？就是前阵子闹出大动静，把天道血契都撕了的那个下界？”

他声音不大。

周围排队的生灵却都听见了。

一时间，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聚焦过来，充满了惊奇探究，甚至幸灾乐祸。

凌念心里有了数。

看来她们在下界做的事，这里不是没人知道。

“是我做的，有问题吗？”

凌念不卑不亢的迎上他的视线。

“有没有问题，不是我说了算。”

那仙官哼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口舌，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腔调。

“既然没有引荐仙牒，那就按规矩来。去那边烙印仙籍，然后，每人缴纳一千仙玉做为立足之资，方可入城。”

“仙玉？”

这下，轮到凌念他们傻眼了。

什么玩意儿？

听都没听过。

“仙玉是什么东西？我们没有。”

元宝耿直的回答。

仙官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看他们的表情，就是在看一群不开化的蛮夷。

“仙玉就是仙玉，仙界的通用货币，蕴含仙灵法则，修行的根本。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莹白晶石，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即一脸鄙夷的收了回去。

晶石散发着淡淡的法则波动。

元宝的脸有点挂不住。

做为玄黄界的财神爷，他何时受过这种气？

他哼了一声。

做为曾经的貔貅，他对宝物气息最敏感，那所谓的仙玉，能量精纯度确实远在灵石之上。

可他元宝大爷岂能被镇住？

他傲然的挺起小胸膛，手一翻，掌心出现一捧光华璀璨的极品灵石。

每一颗都流光溢彩，灵气精纯的能让化神修士疯狂。

“仙玉我们确实没有。”

元宝下巴抬起，一脸“你们仙界真穷”的表情。

“不过，我们有这个！这玩意儿，再我们那疙瘩，买一两个不入流的宗门都够了！就这个成色，换你那什么仙玉，总够了吧？”

他以为这一手，怎么也能镇住这个没见识的小仙官。

然而。

仙官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极品灵石，先是怔住，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大笑。

“噗...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各族生灵，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他拿的是灵石？”

“还是品质最低劣的下界灵石，瞧哪驳杂的能量，简直污了我的眼！”

“笑死我了，这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拿一堆破石头想换仙玉？”

“拿凡间的铜板，想去仙家圣地买九转金丹，也没这么离谱！”

嘲笑声扑面而来。

元宝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在这里成了笑话。

“你！”

元宝气得浑身发抖。

仙官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轻蔑的摆了摆手。

“行了，别再这丢人现眼了。这种杂质都没滤干净的能量石头，在我们这儿，顶多算炼器学徒练手失败的废料，拿去喂最低等的拉车仙兽，仙兽都嫌硌牙。”

他用笔杆指了指元宝，语气森然。

“赶紧的，别耽误后面的人。拿不出仙玉，就去西边的放逐域服役三百年，什么时候挣够了入城费，什么时候再出来！”

“放逐域？”

凌念的眼神冷了下来。

“一个专门给你们这些身无分文的下界飞升者准备的地方。”

仙官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

“那里有挖不完的仙矿，干不完的杂活。当然，管吃管住，就是没什么自由罢了。对你们这些新人，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至少能让你们明白，仙界，可不是你们过家家的下界！”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名为服役，实为奴役。

“你敢！”

雷莽脾气最爆，他往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凶悍的气势，化神境的威压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那地仙修为的仙官脸色白了一下。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冷笑。

“怎么？想动手？”

他指了指道台四周那些穿金色甲胄手持长戈的天兵。

“这里是九天渡口，直属万界仙盟管辖，在这里动手，就是公然挑衅仙盟威严。我劝你们最好想清楚后果，别说你区区一个下界化神，就是金仙来了，也得乖乖盘着！”

雷莽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终究没有挥出去。

青鸾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刚到仙界，就遇上了这种下马威。

旧世界的巅峰强者，在这里，连立足的资格都没有。

“多少？”

就在气氛僵到冰点时，凌念再次开口，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情绪。

“什么多少？”

仙官一愣。

“一千仙玉，对吗？”

凌念问。

“我们一行五人，就是五千仙玉。”

仙官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你听不懂我说话？我说的是，拿不出仙玉，就去服役！你问多少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凭空变出来？”

“我只是确认一下。”

凌念的视线扫过他，又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嘴脸。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那无尽的云海。

她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

又是这样。

无论在哪个世界，这种凭身份规矩欺压弱小的戏码，总是换汤不换药的上演。

真的，很无聊。

就在这嘈杂对峙中，无人注意的镇世鼎内。

正在温养神魂重塑肉身的小五，被外界的纷乱和那股令人作呕的优越感搅得心烦意乱。

它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神兽。

万年的沉睡，神魂的重创，让它的灵魂深处积压了无尽的戾气。

【吵死了！一群没毛的猴子，叽叽歪歪个没完！】

一声暴躁的神念在鼎内炸开。

随着这股烦躁，一丝属于太古神兽狻猊的，最本源纯粹古老的神威，不经意间，从镇世鼎的缝隙中，泄露了出来。

这丝神威极其微弱。

微弱到连凌念和神无衣都没立刻察觉。

它没有化作任何攻击。

也没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动。

它更是一种来自生命层级最顶端的...绝对压制。

一瞬间！

那原本满脸讥讽，准备挥手叫天兵拿人的年轻仙官，脸上的表情，猛的凝固了。

他那细长的双眼在一刹那瞪得滚圆。

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比脚下的白玉还白。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鼻尖后颈疯狂冒出，顷刻间浸湿了他银色的衣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发抖。

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这是什么感觉？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官。

他是一只蝼蚁。

一只脚踏日月身绕星河的太古巨兽，正从无尽混沌中苏醒，漠然的投下一瞥。

那一瞥，让他仙躯欲裂，神魂欲碎！

这不是仙君，也不是仙帝能有的威压！

这是...这是来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是食物链最底端面对最顶端掠食者时，无法抗拒的战栗！

神兽！

是血脉精纯到极致的太古神兽！

而且，至少也是幼年期就有金仙实力的那种顶级神兽！

我滴个亲娘姥姥！

仙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疯狂回荡。

我这是踢到什么铁板了？

不，这他妈是撞到星辰铁母铸成的天条上了！

这群人，哪里是什么下界来的土包子！

这分明是哪位转世重修，或者干脆是下来体验生活的太古大能啊！

他尽然还想让这种存在的随从去服役？

还想收他们的入城费？

这简直是茅坑里打灯笼。

找死！

“噗通！”

在周围所有生灵惊愕的注视中，前一秒还威风八面的仙官大人，双腿一软，直接从案几后滚了下来。

一个五体投地的姿态，趴在了凌念面前。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凌念，只把脸死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极度谄媚的颤音，尖声叫道：

“上...上神！小仙有眼不识泰山！小仙狗眼看人低！小仙罪该万死，罪该千刀万剐！！”

他一边喊，一边“邦邦邦”的用额头去磕坚硬的白玉地面，几下就磕得头破血流。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反转，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雷莽青鸾，甚至元宝都看得目瞪口呆。

前倨后恭。

变脸也没这么快的吧？

周围看热闹的生灵更是下巴掉了一地，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那个刚才还高高在上的仙官，此刻卑微到尘埃里。

凌念也被这变故弄得一怔，但她反应极快。

肯定是小五那家伙搞的鬼。

她低头看着趴在地上抖动不止的仙官，声音依旧平淡。

“起来吧。”

“小仙不敢！小仙冲撞了上神，罪孽深重，上神您不降下雷罚，小仙寝食难安！”

那仙官哭喊道。

“我让你起来。”

凌念的声音冷了半分。

那仙官一个激灵，屁滚尿流的爬起来，腰却弯成了九十度，头都不敢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谦卑笑容。

“不知是哪位上神转世归来，游戏人间，小仙...小仙真是瞎了眼！”

他说着，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立足之资，岂敢向上神和诸位贵客收取！那是对凡夫俗子们定的规矩！您几位大驾光临，是小仙的荣幸，是这九天渡口的无上荣光！”

他满脸媚笑的从怀中摸出一块紫光流转的玉牌，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

“小仙这便为诸位烙印最高等的紫金玉牒！持此玉牒，再万界仙盟所辖的一百零八座仙城之内，皆可享受最优待的接引服务！无需任何花费！”

元宝看着他那谄媚的嘴脸，心里一阵暗爽，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家伙，指定是有点副业在身上，不然这业务能这么熟练？”

凌念没接那玉牌，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那仙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冷汗又下来了，急忙补充。

“上神息怒！小仙...小仙再送您一枚天域通识玉简，这里面记载了此方天域的风土人情，各大势力的分布，还有一些不成文的禁忌，或可为上神省去一些麻烦！”

他又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简，和那紫金玉牒一起，再次高高奉上。

这一次，凌念才伸出手，将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下不为例。”

她留下四个字，便不再理会这个仙官，转身带着众人向渡口深处走去。

那仙官如蒙大赦。

直到凌念等人的背影快要消失，他才敢直起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和血水，只觉得浑身都被浸透了。

他看向那道纤细的背影，眼神里再无轻视，只剩下无尽的敬畏和后怕。

凌念一边走，一边将神念探入那枚天域通识玉简。

庞大的信息流涌入她的脑海。

她终于对这个所谓的“仙界”有了初步的认知。

这里，只是广袤仙界的冰山一角。

一个叫“玄光天域”的地方。

由一个名为“万界仙盟”的庞大势力管辖。

玄光天域这样的地方，在整个仙界，有成千上万个。

玉简里详细介绍了仙界的货币体系，修为划分，各大仙城的特点，甚至还有一些流传甚广的奇闻异事。

信息庞杂。

但对于初来乍到的他们，无疑是雪中送炭。

然而，就在凌念的神念扫到玉简末尾时，她的脚步，猛的一顿。

玉简最末端，有一行用极其隐晦的神念烙印上去的小字。

显然是那仙官私下里添加的警示。

凌念的视线，瞬间凝固。

那行小字内容很简单。

却让她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友情警示：玄黄界因‘撕毁天道血契’一事，已被‘天命神庭’列入‘重点清算’名单。”

“另，任何与‘天命神庭’所辖之事相悖者，无论身份，无论修为，皆有倾覆之劫。”

天命神庭！

又是这四个字！

凌念握着玉简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她原以为，斩了赤霄，撕了血契，就等于彻底解决了天命系统这个毒瘤。

现在看来，她错了。

赤霄，不过是那个庞大势力伸向玄黄界的一只触手。

而她，斩断了这只触手，掀了他们的棋盘，已然被那藏在幕后的，名为“天命神庭”的恐怖存在，死死盯上。

麻烦，非但没有结束。

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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