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十万大山边缘，黑石坊市。

这里是修仙界与大荒的交界处，也是无数散修、亡命徒和宗门弃徒的销金窟。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血腥味和霉烂灵草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地摊。

“瞧一瞧看一看！刚出土的二阶妖兽内丹，只要五十灵石！”

“祖传藏宝图，记载上古大能洞府，只换不卖！”

李拙裹着一身沾满泥点的灰袍，头戴斗笠，背着那个依旧用破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长条行囊，步履蹒跚地走在泥泞的街道上。

没人多看他一眼。

在黑石坊市，像他这样寿元将尽、想进大山碰运气搏一把延寿机缘的老修士，每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们大多死在了妖兽肚子里，或者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李拙走到坊市尽头的一处告示牌前。

那里围满了人，正在招募进山的临时队伍。

“猎杀铁背苍狼，缺一个练气中期的法修，报酬丰厚！”

“深入迷雾沼泽采药，来个不怕死的体修！”

李拙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三男一女，为首的是个独眼龙，一脸凶相。

他们面前竖着个牌子：

“外围寻药，招募探路手一人。修为不限，听话就行。报酬：下品灵石两块。”

探路手。

说白了就是炮灰。

走在最前面，用来触发陷阱或者吸引妖兽注意力的替死鬼。

“这个活，我接了。”

李拙走过去，声音沙哑沧桑，故意佝偻着背，咳嗽了两声。

独眼龙上下打量了李拙一眼，看到他那满头白发和枯树皮一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这种快死的老头最好。

死了没人管，若是遇到危险，往妖兽嘴里一扔，还能拖延点时间。

“行吧，老头。”

独眼龙吐了口唾沫，“丑话说在前头，进了山，生死有命。若是你乱跑或者坏了规矩，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老朽省得。”

李拙拱了拱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走！”

……

一行五人，钻进了终年笼罩在瘴气中的十万大山。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湿滑的苔藓地上，随处可见森森白骨。

李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一边敲打着草丛，一边看似艰难地跋涉。

实则，他在听。

红缨虽然沉睡，但桃木剑对木系灵气的感应还在。

通过手中的树枝，方圆百丈内哪里有毒虫，哪里有灵草，他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说。

他只是巧妙地绕过了一个藏着噬魂蚁的土包，又假装摔倒，避开了一根带有剧毒的藤蔓。

身后的独眼龙等人并没有察觉异样，只觉得这老头运气真好，走了半天竟然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麻烦。

“停！”

走到一处山谷隘口时，独眼龙忽然抬手。

“前面是一线天，常有劫修埋伏。”

独眼龙眼神阴狠地盯着李拙，“老头，你先过去看看。”

李拙没有任何怨言，点了点头，提着那根树枝，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峡谷。

峡谷静悄悄的。

就在李拙走到峡谷中央时，两边的岩石后，突然跳出三道人影。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经典的开场白。

三个身穿兽皮、手持鬼头刀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半边脸肿得老高，缺了两颗门牙，说话还有点漏风。

李拙看着那张脸，愣了一下。

这世界还真小。

这不就是半个月前，在擂台上被他一棍子抽飞的那个王虎吗？

看他身上那件破烂的杂役服，显然是大比输了之后，没脸在宗门待，或者是被赵四迁怒赶了出来，流落到这大山里当起了劫修。

“晦气！是个老穷鬼！”

王虎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李拙，“老东西，把身上的储物袋交出来，然后滚！”

李拙没有动。

他现在的样子变化太大，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王虎压根没认出这个佝偻的老头就是那个把他打出心理阴影的李怪力。

“这位好汉。”

李拙假装哆嗦着去摸怀里，“老朽身上没有灵石，只有这根木头。”

说着，他慢吞吞地去解背后的包裹。

此时，躲在后面的独眼龙等人见状，并没有出来帮忙的意思，反而躲在暗处看戏。若是这老头能消耗一下劫修的体力，他们再出手也不迟。

“木头？你耍老子？”

王虎大怒，他在宗门受了一肚子气，现在连个老头都敢消遣他？

“找死！”

王虎抡起手中的鬼头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对着李拙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练气二层的体修力量展露无疑。

若是普通老头，这一下必死无疑。

李拙叹了口气。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他没有拔剑。

甚至没有用那根裹着布的桃木剑。

他只是微微侧身，就像是在给那刀锋让路。

然后，他手中那根用来探路的、随手捡来的枯树枝，极其顺手地往前一送。

这动作，像极了他在葬剑峰练的那一招。

拔剑术·刺。

虽然手里是枯枝，虽然没有灵力。

但那种稳和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噗。”

一声轻响。

那根看似脆弱的枯树枝，竟然精准无比地穿过了王虎刀势的空隙，点在了他手腕的麻筋上。

“啊！”

王虎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手中的鬼头刀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李拙手腕一抖。

枯树枝顺势上挑，轻轻抽在了王虎那本就肿胀的半边脸上。

“啪！”

这一声，清脆悦耳。

虽然没有擂台上那一棍子重，但侮辱性极强。

王虎捂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个动作……

这个打脸的位置……

还有这种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诡异感觉……

“你……你……”

王虎指着李拙，声音都在发抖，“你是……”

“老朽只是个探路的。”

李拙打断了他，脸上依旧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击纯属巧合，“哎呀，好汉饶命，老朽手滑了，手滑了。”

说着，他还往后退了两步，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王虎：“……”

手滑？

你家手滑能正好打在我麻筋上？你家手滑能正好抽在我伤口上？

就在王虎疑神疑鬼、不敢上前的时候。

后面的独眼龙等人终于看准时机，冲了出来。

“动手！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李拙立刻抱着头，极其熟练地滚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瑟瑟发抖地躲了起来。

他透过石缝，冷眼看着外面的厮杀。

王虎这伙劫修虽然凶狠，但独眼龙这边人多，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李拙没有出手。

他在等。

他在等那个真正的猎人。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李拙怀里的残图忽然微微发热。

紧接着，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波动，从脚下的泥土深处传来。

红缨沉睡前说过，枯荣秘境的入口，是活的。

它会移动。

“找到了。”

原来这帮劫修盘踞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他们无意中踩在了秘境的门口。

轰隆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厮杀中的两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峡谷中央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黑色的树根像触手一样从地底钻出，瞬间缠住了几个靠得近的倒霉鬼。

“啊！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树根并不是要吃人，而是把人像扔垃圾一样甩飞出去。

混乱中，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显露出来，散发着浓郁的乙木之气。

“秘境？是未开启的秘境！”

独眼龙和王虎同时红了眼。

在这十万大山，发现一个新秘境，那就意味着泼天的富贵！

“冲进去！”

两拨人也不打了，争先恐后地往洞口冲去。

李拙依然躲在石头后面没动。

因为他看到，那个洞口虽然喷着灵气，但边缘处却闪烁着极为危险的青色雷光。那是乙木神雷的禁制。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人，刚一碰到雷光——

“砰！砰！”

瞬间化作了焦炭。

独眼龙和王虎吓得魂飞魄散，硬生生止住脚步。

“这……这是绝地！进不去！”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

那个一直躲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老头，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李拙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斗笠。

他感受到了背后桃木剑的震颤。

那是一种回家的渴望。

“诸位。”

李拙提着那根枯树枝，一步步走向那个恐怖的雷光洞口，声音不再沙哑，而是透着一股看破生死的平静：

“这路……老朽替你们探了。”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个老头不仅没有被雷光劈死，反而……

当他的脚踏入雷光的那一刻，那些狂暴的乙木神雷，竟然像是见到了君王一般，温顺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因为他背上，背着一把雷击木。

同源同种，雷霆不伤！

李拙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深处。

只留下王虎等人站在外面，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那个背影……”

王虎捂着再次肿起来的脸，终于想起来了。

“是他！那个敲头鬼！！”

“他怎么变成老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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