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火起浣衣局,危难显人心
子时三刻,云舒几乎是跑着回浣衣局的。
怀里揣着那个香囊,硌得肋骨生疼。脑子里乱成一团——秋菊的香囊怎么会出现在假山?那个宫女是不是秋菊?如果是,她到底在为谁办事?
越想越慌,脚步就越快。转过最后一道宫墙,已经能看见浣衣局的屋顶了,可就在这时,她闻到了。
烟味。
很淡,混在夜风里,但逃不过她的鼻子。是烧柴火的烟?不对,这个时辰灶火早该熄了。是烧纸的烟?也不对,烟味里混着一股……布料烧焦的糊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拔腿就往院子里冲。
院门虚掩着,一推开,浓烟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片混乱——洗衣池边的柴火堆烧起来了,火苗蹿得老高,舔着旁边的晾衣架,架子上挂着的半干衣裳已经烧着了好几件。几个值夜的宫女正手忙脚乱地泼水,可水桶太小,火势太大,泼上去只激起一阵白烟。
“怎么会着火?!”云舒拽住一个宫女。
那宫女脸都吓白了:“不、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烧起来了!”
云舒推开她,眼睛飞快地扫过院子。火是从柴火堆开始的,可柴火堆离灶间有七八步远,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碰。是有人故意点的?
正想着,春杏从屋里冲出来,看见云舒,哭喊着扑过来:“阿忘!仓库!仓库着火了!”
云舒的脑袋“嗡”的一声。
仓库!
她的仓库!
她转身就往院子角落跑。仓库的门紧闭着,但门缝里往外冒着浓烟,还有火光在窗户纸后面跳动。几个太监正端着水桶往门上泼,可木门已经烧得发黑,一桶水泼上去,“滋啦”一声,火势反而更旺了。
“让开!”云舒一把抢过一个太监手里的水桶,整桶水泼在自己身上,然后扯下外衣裹住头,一脚踹向仓库门。
门没开——从里面闩上了。
她的心彻底凉了。仓库的门闩在里头,平时只有她在里面才会闩上。可今晚她明明出去了,谁在里面?又为什么要闩门?
“阿忘!别进去!”春杏在后面尖叫。
云舒没理,后退两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门。“砰”的一声,门板裂开一道缝,浓烟从缝里涌出来,呛得她直咳嗽。她捂住口鼻,又是一脚。
门终于开了。
火舌从屋里扑出来,差点舔到她的脸。她眯起眼往里看——火是从墙角烧起来的,那里堆着她晾晒的药材,还有几本旧账册。火势已经蔓延到架子了,她那些辛苦攒下的香料、药材,全在火里噼啪作响。
而就在火堆旁边,躺着个人。
脸朝下,一动不动。
云舒的呼吸停了。她冲进去,浓烟瞬间淹没了她,眼睛刺痛,喉咙像被刀子割。她摸索着抓住那人的胳膊,往外拖。
很沉。
拖到门口时,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秋菊。
——
院子里乱成一团。
云舒把秋菊拖出来时,自己的头发和袖子都烧着了。春杏扑上来用湿布帮她扑灭火苗,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抬水,总算把仓库的火扑灭了。
可仓库已经毁了。
墙熏得漆黑,架子烧塌了,药材香料全成了灰。只有墙角那个老鼠洞还在——云舒藏账纸和信的地方,因为埋得深,居然没烧到。
但这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秋菊。
她躺在院子中央,脸惨白惨白的,额头磕破了,流着血。右手手臂烧伤了,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
陈嬷嬷也来了,披着外衣,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仓库着火了,”一个太监答,“是阿忘发现的,她把秋菊拖出来的。”
陈嬷嬷走到秋菊身边,蹲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快去叫太医!”
“不能叫太医。”云舒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浑身湿透,脸上手上都是黑灰,头发焦了一绺,样子狼狈,但眼睛亮得吓人:“嬷嬷,秋菊是浣衣局的人,浣衣局半夜起火,还伤了人——这事要是传到内务府,咱们整个浣衣局都得担责。”
陈嬷嬷盯着她:“那你说怎么办?”
“先抬到我屋里,”云舒哑声说,“我懂点草药,先给她包扎。等天亮了,就说她是洗衣裳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自己烫伤的。火……就说灶火没熄干净,风吹火星子引着了柴堆。”
“你担得起?”陈嬷嬷问。
“担得起。”云舒说,“总比惊动内务府强。”
陈嬷嬷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几个宫女把秋菊抬到云舒屋里。云舒让春杏去打了盆清水,又去库房要了干净的布和药膏——不是治烧伤的,是治冻疮的,但现在顾不上了。
她剪开秋菊的袖子,露出烧伤的手臂。伤口很深,皮肉都烧焦了,一碰就流黄水。她咬着牙,用清水清洗,然后敷上药膏,用布一层层缠好。
秋菊一直没醒,但眉头紧皱着,嘴唇哆嗦,像是在做噩梦。
处理好伤口,云舒才坐下来,看着秋菊的脸。
额头上的伤不像是火烧的,倒像是……磕在什么地方撞的。手臂的烧伤在右手——如果是救火,应该会用右手泼水,那烧伤应该在手臂外侧。可秋菊的伤在手臂内侧。
除非……
她是用手臂去挡火?还是……火起的时候,她正用手臂护着什么?
云舒的目光落在秋菊怀里——衣裳烧破了,露出里面一个小布包的一角。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布包抽出来。
布包很烫,边角烧焦了。她打开,里面是几块碎银,还有一张纸。
纸已经烧掉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还能看清字:
“……廿八子时,假山交货。若见七号旧物,杀。”
落款被烧掉了,只留下半个模糊的印记——像是个鸟的形状。
云舒的手开始发抖。
杀。
杀谁?
秋菊?还是……她?
她把纸团攥在手心,纸灰簌簌地往下掉。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秋菊。
秋菊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秋菊的眼睛里先是迷茫,然后慢慢聚焦,最后定格在云舒手里的纸团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谁让你去的?”云舒问,声音很轻。
秋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云舒把纸团凑到她眼前,“这上面写的什么,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秋菊哭出声,“是、是有人塞钱给我,让我去假山送个东西。说送到就走,别的不用管。我、我就是想多挣点钱给我娘抓药……”
“送什么?”
“一个香囊。”秋菊说,“就是……就是你给我的那个。那人说,把香囊放到假山第三块石头下面,就给我一两银子。我、我就去了。”
云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个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秋菊摇头,“蒙着脸,说话声音很哑,像故意压着的。给了我一两银子,还有这个布包,说送到之后才能打开看……”
她说着,又哭起来:“阿忘,我真不知道这里面写的是这个!我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去!”
云舒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把纸团扔进旁边装脏水的盆里。纸团遇水,瞬间化成一滩黑糊。
“今晚的事,”她说,“你烂在肚子里。火是你救的,伤是救火时烫的。懂吗?”
秋菊拼命点头。
“还有,”云舒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从今天起,你只听我的。别人再给你钱,再让你办事,你都得先告诉我。要是让我发现你背着我做什么……”
她没说完,但秋菊听懂了。
“我、我听你的,”秋菊抓着她的手,“阿忘,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云舒甩开她的手,“我只要你记住——在这宫里,想活着,就得知道该跟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天快亮了,东边泛起鱼肚白。院子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一地狼藉:烧焦的柴堆,熏黑的墙壁,还有仓库那扇烧塌的门。
她的据点,她攒的那些东西,全没了。
可奇怪的是,她心里并不慌。
反而有种……火烧过后的清明。
火是谁放的?
是那个让秋菊送信的人?是想灭口,还是想警告?
不管是谁,这把火,烧掉了她的退路,也烧出了她的前路。
她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得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阿忘,”春杏在门口小声叫,“陈嬷嬷让你去一趟。”
云舒回头看了一眼秋菊:“躺着别动,有人问,就说疼得厉害,说不出话。”
“嗯。”
云舒推门出去。院子里,陈嬷嬷正在指挥人清理灰烬。看见她来,招了招手:“跟我来。”
两人走到院子的角落里,远离人群。
“秋菊怎么样?”陈嬷嬷问。
“伤了手臂,没大碍。”
“火呢?真是灶火没熄干净?”
云舒没说话。
陈嬷嬷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阿忘,你这仓库……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知道。”云舒说,“但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秋菊说,她是闻到烟味进去救火,被倒下的架子砸晕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陈嬷嬷信了。
“以后小心点,”她说,“你这仓库……暂时别用了。药材香料什么的,要放就放我屋里吧。”
“谢谢嬷嬷。”
“不用谢我,”陈嬷嬷看着她,“阿忘,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我不问,但你自己得拎得清——这宫里,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有些人,你碰了,就是死路一条。”
“奴婢明白。”
陈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
云舒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一地灰烬。晨风吹过,灰烬打着旋飞起来,像黑色的雪。
她的第一个据点,没了。
但她的第一个线人,收服了。
火能烧掉东西,也能烧出人心。
这场火,让她看清了——秋菊怕死,但更怕穷。怕到可以被人利用,也可以被她利用。
而那个放火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皇宫深处。
不管是谁,这笔账,她记下了。
火烧过的灰烬里,总会长出新芽。
而她,就是那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烧不死的野草。
(https://www.20wx.com/read/577650/69874088.html)
1秒记住爱你文学:www.20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0wx.com